“宁亲王,襄王殿下野心勃勃,麟庆末年与太子的争斗已是日渐激烈,更有很多年权势气焰更压了太子一头,先帝都看在眼里。你是襄王的嫡亲兄弟,许多事你并非不知道,只是你无心渉入党争,先帝其实心里也明白。”
言弘此时前一句“看在眼里”、后一句“心里也明白”,竟突然之间点醒了关隽臣。
他忍不住沙哑着嗓音问道:“言太师,当年太子忌惮仇恨襄王至深,父皇更不会不知道,太子心性如何,父皇也是明了的,对不对?”
言弘看着关隽臣,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有眼里隐约划过了一丝不忍。
霎时间,关隽臣颈后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此时才想起来方才言弘与他说,先帝临终前忧心忡忡要赐他免死金剑,这一层原委,终于叫他隐约串联了起来。
“是了。”关隽臣喃喃地道:“父皇将免死金剑赐予我,却未赐给襄王。他早已料到太子登基后,前有削藩国策,后有当初夺嫡宿怨,定是要趁势狠狠清算了襄王。父皇他、父皇他什么都料到了……他……”
他说到这儿,双目之中竟隐约感觉有热泪要滚落,只能在袍袖下暗自握紧了拳头,将指甲都攥进掌心的血肉,才勉强压抑住。
权力倾轧下,他尊严尽失、在夹缝间求个生存,他本以为这已是最大的苦处,却不曾想,年近中年,那些过去的皇室密辛一层一层揭开,竟还是能惨遭重击。他本以为只在记忆中拥有的,原来竟也仍能被生生夺走。
曾经心中的父慈子孝,如今才掀开面具,露出底下冷漠的凝视。
他像个学步孩童跌坐在无尽的寒冬,一片茫茫白雪中,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父皇保住了他,可却也同时毫不留情地丢弃了他的三哥。
骨肉之亲,父子之情,全然如同泡影。
“宁亲王,”言弘叹了口气,轻声道:“先帝既然选了太子继位,襄王的命在那时就已是注定保不住了,先帝并非草木,怎会当真忘情,只是哪怕心中再是不忍,此事已是注定,他生时看透,过身后更是护佑不得。况且当年若是他选择了襄王,太子的命也是一模一样。一旦登上皇位,许多事便不得不做,许多人也不得不杀。夺嫡是何等凶险之事,史书上笔笔皆是,皇子的命数便是如此,生来重重险阻,一步踏错都是万劫不复。帝王将相,人人生时显赫无比,却也无人不有无奈之处,走到尽头……不过殊途同归。”
“好一个殊途同归。”关隽臣冷笑一声,道:“言太师今日与我说这些又是所为何来?叫我明白,皇上诛杀襄王、拘押平南王,又处处打压我,不过皆是无奈所为?太师未免太看中我了,我如今乃一介虚衔太保、闲职王爷,更是对皇上处处恭顺拜服,不敢生有逆反之心,皇上的无奈,我自当好生揣摩体悟,只是不知言太师究竟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他如今句句都只称言太师,却不称老师,显然言谈之间,已是将所有都看在眼中,却听之任之的言弘也疏远上了。
关隽臣本是心机深沉之人,只是今日一日之内,打击连连。
对自身命运的不忿、对父子亲情的失望接踵而来,实在叫他应接不暇,这才按捺不住,将悲愤的心绪外露了一些。
“宁亲王,我与你说这些,是因着我担忧皇上。”
言弘一双眼中,此时终于流露出了忧心的神色,低声道:“皇上早年在东宫做太子时,心性便可见一斑,他心思深沉,于逆境之中仍能一步步忍辱负重,登上皇位之后,更是勤勉有加、无半点奢靡享乐之恶习,发奋新政、藏富于民,如只看着这些,皇上将是大周罕见的明君英主。但是无论是先帝,还是老臣都万万没料到的是,当今圣上的心性,竟也藏着会使大周江山不稳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