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之中十数位太医焦急地来回出入,下人更是人人惊慌不安,这般的惊人阵仗,绝不似伪饰。
各宫娘娘本也都想要前来日夜侍疾,然而周英帝人在病中,心性却更为乖戾,竟将皇后和其它嫔妃一道都赶了出来。
林林总总报来许多琐事,其中一桩叫关隽臣看了尤为讶异。
耳目本不是近侍,只是有一夜替换旁人,夜里伺候了周英帝一次。但是只那一夜,他便瞧见了极为古怪之事。
周英帝高烧不退,人都烧得已有些迷糊,可是却整夜都死死抱着一柄皇极剑不撒手。
耳目后来悄悄与旁人打探过,据说周英帝自从生病后,每夜都抱着这柄剑才能勉强入睡。
皇帝病重到呕血卧床不起,却兀自不倦地思念着夏白眉。
这并非不是爱。
可他却仍要杀了他。
关隽臣一念至此不禁怵然。
周英帝念着夏白眉至此,关隽臣也不知是喜是忧。
皇帝越在意夏白眉,便越能佐证夏白眉所言非虚,今年夏白眉生辰之时,该当会亲去梅坞。
可若是周英帝当真因情切而加重病势,关隽臣又实在怕他身子不能支撑得住梅坞之行。
但事已至此,无论前路如何他都是不能回头的了。
关隽臣这几日来与京郊北百里外的虎骠营叶统领通了数封密信,终于夜半在城郊密会了一次。
事关重大,叶舒叶统领虽身居高位,却仍是孤身前来。
他一身漆黑的夜行衣,一张面上盖着黑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一见到关隽臣,便双膝跪地,恭敬地:“叶舒参见宁亲王。”
要知他乃堂堂京郊八营的统领,哪怕面对着当朝亲王,本也是不需行此大礼的,然而关隽臣却也不惊讶,只是平静地看着叶舒。
叶统领当年不过是关隽臣麾下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小卫兵,后经关隽臣赏识提拔,这才从此平步青云,一路擢升至边疆军中的副统领,立下了赫赫战功,到了麟庆末年,更是被先帝提调至京郊八营的副统领一职。
要知长安的数只军队,周星卫自是最內围、最近天子的精锐,然而京郊八营之中,英才辈出、更是拱卫大周权力中枢的强大武力,能任一营统领之人,不仅要有大才,要有军中说得上的功绩,更要在朝中有靠山。
关隽臣正是叶舒的靠山。
“叶统领,深夜能赶来与我在此相会,有心了。”关隽臣负手在后道。
他不说路途辛苦,只说有心二字,显然是意有所指。
叶舒沉默了片刻,跪着一抱拳,低声道:“王爷重托,叶舒定当万死不辞。”
关隽臣狭长的丹凤眼淡淡盯了叶舒一霎,他眸色偏淡,因此也比常人显得更为疏离,更有天家贵胄的威仪。
“叶统领,本王此番,是承你的情了。”
关隽臣说着微微俯身,这才伸出手将叶舒扶了起来。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可是其中的含义却深重。
——他果然是没看错人的。
……
当年关隽臣是诸位皇子之中,在军中威望最盛、人脉最广之人。
要知当年边疆大捷,关隽臣受封冠军侯,他一脉下的多位军中英才都得以高升,十余年经营下来,鼎盛之时在大周军中的势力更是盘根交错,哪怕他亲哥哥襄王都颇看重这份威望。
只是后来襄王一倒,许多曾依附关隽臣之人倒也能够一叶知秋,一夕之间都纷纷与他也生分开来,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关隽臣深谙官场,对这些倒也算是习以为常,因此也不以为意,只是这一遭大浪淘沙,却也显出了许多极为难得之人。
叶舒便是其中之一。
他不仅未曾疏远,反而一连书了数封信笺劝慰关隽臣,襄王出事那一年,奉给关隽臣的年节贺礼,倒比往年还要丰厚些。
关隽臣善用兵天下皆知,却极少有人想过他也极擅识人。
其实这两桩事看似无关,实则紧密相连。
要知沙场上情势千变万化,稍有不虞便是性命之忧,知人善用这桩本事,不仅眼光要准、决断亦要快。
提携之恩不比其他恩情,若是骨子里凉薄之人,发达了也一切只当自个儿好运道,那也是无奈得很。
但是叶舒却不,当年关隽臣那一份慧眼提携之情,他没齿不忘。
这份忠义,关隽臣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中。
他终究是盘踞朝中多年的亲王,手里握着的底牌极多。
之后那几年,虽然在位的已是周英帝,可是关隽臣的派系仍能保得叶舒稳坐京城八大营,甚至高升至虎骠营统领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