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谨之看他这样的神情,心里也好生难受,可面上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表露出来,他站到床榻边,没有坐,只是低声问道:“程公子,你身子可还好?王爷他……他还是挂念着你的。”
“我……我没什么。您千万别叫王爷费心。”
程亦轩小声地开口道,他一贯性子乖顺,这般应答倒也和往常一样。
可说到这儿,程亦轩却突然顿了一下。
他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许久,等到再抬起头看王谨之的时候,那双桃花眼里在灯火下已经泛起了莹莹的泪光。
他像是再也压抑不住委屈似的,哽咽着,无助地哀声道:“我疼……我身上好疼。”
王谨之看着面前的少年红了的眼角,听他这么可怜地叫着疼,只觉得心里好生酸楚。
这个孩子在世上是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他在这王府里小心翼翼地活着,全靠着关隽臣那一点心境好时的宠爱,如今连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都被毫不留情地扯碎了,可他甚至连声疼都不敢告诉关隽臣。
王谨之鬼使神差般地微微伸出了手,随即却感到一阵恐慌,刚到半路便想收回来。
可他的手却忽然被程亦轩握住了,少年把被泪水浸湿的小小脸蛋埋在了他的掌心,一边流着泪一边问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谨之哥哥。”
王谨之一下子感觉心头“砰”的一声,如同有一个炸雷在猛地胸口响起。
他知道这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的,他怎能触碰宁亲王的人,程亦轩又怎能这样唤他。
可他又分明早就知晓的,从程亦轩进府时他便总忍不住多看这个少年几眼,程亦轩看着他的眼神、对他的情意,这声谨之哥哥,来得好生突然,却又好似早已在他心里了。
“你没错。”
王谨之的身子僵硬,可仍然用手指轻轻拭去了少年脸蛋上的泪珠,他看着程亦轩望向自己时湿润的桃花眼,心里纠成了一团,他如何能做这样的事,无论是关隽臣赐予他的一切,还是这王府森严的规定,都容不得他这般放肆。
王谨之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压抑住了内心所有的心痛,平静地收回了手,然后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垂下眼帘低声道:“程公子,王爷于我……有大恩。”
程亦轩怔怔地看着离他忽然之间好远的王谨之,像是渐渐明白了什么似的,眼里的光亮紧接着便一点点地死了。
“王爷已说了,他赐你鹤苑大公子的位置。”王谨之几乎是闭上了眼睛说出了这句话,他知道自己何其残忍。
程亦轩的眼里汪着泪水,可却很快便低下头,呆呆地看着锦被上绣的云纹。
他慢慢地露出了一个黯然失神的浅笑,最后只是平静地道:“王管事,轩儿都明白的——那就请您替轩儿谢过王爷罢。”
……
金陵城以北两千里外。
在漆黑的夜色之中,身着锦衣的修长男子只身一人骑着匹健硕的照夜白来到了恢弘高阔的城门之下,他抬起头,沉默地望着城门口那用朱砂挥毫而就的霸气“长安”二字。
“来者何人!”
城门把守的卫兵握着火把遥遥往下望,也瞧不清男子的面容,只低头大喝道。
男子反手“呛啷”一声抽出背后通体赤金的长剑,双手高举至头顶,沙哑着嗓音道:“皇极剑在此。”
卫兵顿时耸然变色。
乌衣巷指挥使手持赤金皇极剑,有如帝王亲临,连当朝一品大员都能直接拿下,这些没有品阶的小卫兵更是必须要跪拜见驾的。
只听城楼之上扑通扑通跪了一片,在叩首之后,领头的卫兵才大喝道:“开城门——恭请指挥使大人入城!”
男子收了皇极剑,也不下马,只待城门大开之后便一骑绝尘,径自向皇宫的方向去了。
卫兵们纷纷看着长安月下那道身影渐渐离去,过了良久,领头的才低声道:“只怕是乌衣巷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