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月是新调来的侍从,远没有锦书让关隽臣用着顺意,早膳布菜布得稀里糊涂,分毫拿捏不住他的口味,一碟寡淡的松菇芦笋给他夹了好几次,吃都吃得他腻歪。
厨房也该死,连个灌汤包都做得齁咸,实在是各个都废物。
关隽臣想发火,可因睡得不好头又疼起来,他扶住额头,不知怎的就想起在先前在翰文斋时他和晏春熙一起用晚膳的时候,晏春熙偷偷地把几盘素菜统统都堆到他面前,那馋肉的小心思是压根藏都藏不住,筷子上夹着黄鳝,面上还委委屈屈地和他闹着要吃卤鸭。
那是晏春熙最后一次对他撒娇。
关隽臣面上刚隐隐浮起的那丝笑意突然又消弭了,他“啪”地放下筷子,烦闷地道:“王谨之人呢?”
“王、王管事一直在外面等您吩咐呢。”司月小心翼翼地道。
“叫他进来。”关隽臣干脆也不吃了,直接挥了挥手,让司月把菜统统都撤下去。
王谨之哪能不知道关隽臣必然心情极糟,不用关隽臣发问,他一进来,直接便道:“晏公子跪了大半宿,早上便晕过去了。”
关隽臣半晌没说话,王谨之便继续道:“我没用冷水泼。”
关隽臣抬起头,乌漆漆的丹凤眼里划过了复杂的神色,隐约还带着一丝期盼,问道:“怎么,他认错了?”
王谨之面上有些尴尬:“晏公子没认错。”
“他既然没认错,怎么不把他泼醒?”关隽臣登时怒道:“王谨之,本王的吩咐你听得不清楚?”
“王爷,晏公子他——如今饿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晏公子毕竟没练过武,身子文弱,不太禁得起折腾,只跪了半宿膝盖便青紫一片肿起来了,再跪在青石砖上更是疼得厉害,这且就不说,可要他这么连着跪几日,只怕腿要生出毛病,您看……”
关隽臣终究没失了理智,他听王谨之这么说,也知道这位大管事实在是领会了他的意思,无论如何,晏春熙的人他是绝对不想弄坏了的。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压抑住怒火,沉声道:“那便依你的意思吧,先不跪了——等他醒了,你给我问问他,究竟认不认错?”
王谨之的脸上顿时又僵住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躬身轻声道:“王爷,我刚来之前,晏公子已醒了。我那会儿问他,他——他说他无错。”
关隽臣猛地站了起来,随手拿起桌上的青玉茶盏“啪”地狠狠掷到门上摔得粉碎。
“给我把他拖出去让他跪着——”
关隽臣实在是怒极,指甲生生气得嵌进了掌心,他脸色铁青,一字一顿地道:“他文弱?我也曾以为他性子温软,会撒娇,也讨人喜欢——都他妈骗本王的。你去看看他那幅样子,死倔死倔,活脱脱一头犟驴!我看也别跪正心殿外了,不如直接把他给我拖到磨房去拉磨。”
“王爷,这……”王谨之自然也知道这后半句话是听不得的。
“他不认错是吧。”
关隽臣只觉太阳穴砰砰直跳,在屋内踱了几步,顿了半天才咬牙道:“成,就叫他跪在正心殿外,你叫人把蒸好的白米饭扔在地上,他若肯狗一样趴着吃了,我倒也不用他认错。”推荐本书
王谨之这才稍一迟疑,关隽臣那边就又摔了一个瓷瓶,他转头厉声道:“给我去办。”
王谨之也无法,只得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
金陵的盛夏实在恼人,这个时节的天气总是在磅礴的瓢泼大雨和火炉般的酷暑中反复徘徊,从来也没个飒爽惬意的时候。
因昨儿夜里下过大雨的缘故,白日里便更是闷热难耐,下午刺目的大太阳高高悬在空中,像是要把胆敢在外面走路的人都晒化了一般。
关隽臣在翰文斋里看书,不但叫人抬了好几盆冰进来时时换着,司月也一直给扇着风,可他还是热得烦躁不已。
王谨之虽日日派人去粘翰文斋外树上的蝉,可仍是零星有声蝉鸣传进来,叫他怎么也读不进去。
关隽臣放下书望向窗外,有些微微地出神——这样毒辣的日头,也不知晏春熙是怎么跪得住的。
正心殿外的青石砖上,晏春熙歪歪斜斜地跪着,时不时要用手扶一下滚烫的地面,才能勉强撑住身子不猛地摔下去。
他这会儿当真称得上是汗如雨下,光洁的额头上大滴大滴地汗珠不断滚落,从后背到前襟的衣衫都被浸得湿湿的,连身下都汪出了浅浅一滩水。
晏春熙的白皙的面孔因久晒而通红发烫,可嘴唇却偏偏毫无血色地惨白起来,模样前所未有的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