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将所有的不安与懊悔拧进曲目里。他全心全意、废寝忘食地练习,让音乐席卷四肢百骸,无暇他顾。夜深人静,当他精疲力尽放下琴弓之时,种种惊惧才又袭上心头。倘若纳兰迦真的因为他的错而再也无法演奏……?福葛不敢细想,却忍不住一直去想。
好在现在看来,纳兰迦的手并无大碍。他仍旧能弹出精妙绝伦的乐曲,甚至比先前更胜一筹。纳兰迦的钢琴已经将自己远远抛在身后了。那气息,抬腕,音色的处理,纯熟多变的奏法,灵气逼人的即兴……福葛确信,他在纳兰迦的音乐里感受到了一些什么。这不可名状的情感,此前从未在纳兰迦的音乐里出现过。
如果没猜错的话……
乐音进入中板,副部主题逐渐染上了明亮的色彩,大提琴的独奏于此时进入高潮。福葛左手拇指抚过琴弦,多次换把到乐器的极高音区演奏。旋律婉转甜美起来,与教堂清雅芬芳的香膏气息氤氲在一起,融成了爱的味道,愈发高昂热烈。
大提琴的音色是最接近人声的。琴音接连流露出窃窃爱语,在教堂空旷的回响中,在透过彩绘玻璃窗柔柔洒下的缤纷彩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神性……在感旧之哀中,这乐音蕴涵着隐忍而隽永的哲学思辨,显得克制却不疏离,高贵却不骄矜。此时福葛的演奏,达到了理性与感性的完美平衡。年迈作曲家的天鹅悲歌,越过一个世纪的时空,在少年的琴音上完美地流淌了出来。
埃尔加深爱的爱丽丝已经去世了,他亦早已随她而去,但他为她写就的曲子流芳百世。所有的情与爱都寄托在音乐里,于音乐中获得了永生。何谈远去呢?她一直都在啊。
如白鸽落入林间一般,热切如歌的爱意倾吐,盘旋着、盘旋着,轻了下去,几声柔而不虚的拨弦声,如羽毛轻点在湖面之上,激起千层涟漪,而这沉吟,最终也轻不可闻了。
福葛站起身来,向台下鞠躬致谢。他似乎感受到人们纷纷起身为他欢呼喝彩,但他全都没看进眼里。所有人都糊成一片色彩斑斓的碎光,喧闹欢腾的情景在他脑海里是一片寂静,唯一明晰的只有纳兰迦。
纳兰迦那葡萄色的双眼晶莹闪烁,眼里漾着水光,小鼻子一缩一缩的,苹果肌水灵灵地鼓起。他把花束丢在一旁,拼命拍着手,时不时伸手擦擦眼角,很快地又继续鼓掌……他一直在喊着发音古怪的“bravo”,脸上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
福葛将琴与弓草草放进琴盒,虚虚盖好,留在台上,旁若无人地径直下台,朝纳兰迦走去。胸口群群白鸽飞翔起来,但他不去理会。他望进纳兰迦的眼睛,双手盖住对方的手背,轻轻合十,把那双手并拢在一起,紧扣着抵上自己的胸口。
“谢谢你。”
福葛轻声说。纳兰迦发红的指尖比平时更热,四手交叠之处传来令人安心的温暖。
纳兰迦低下头去,鼻尖轻轻点在紧握着的双人四手上,毛茸茸的脑袋拱进福葛的颈窝里,闷闷地哼了一句什么。福葛笑了起来,笑声温润如玉。他顺势将下巴搁在纳兰迦的头顶,松手揉揉那黑夜一般的乱发,双臂圈过纳兰迦的肩背,牢牢地抱住了他。
胸口的白鸽想必飞到纳兰迦心里了。两颗心脏紧贴在一起,有力地跳动着,像德沃夏克钟爱的鼓点一般热烈而真挚。推荐本书
福葛越过纳兰迦的肩头,朝后面正在准备撤场的同伴们挥了挥手。他们纷纷朝着这边露出了然的微笑,三三两两地转身离去。很快地,教堂里除了神父与修女以外,就只有福葛和纳兰迦了。
福葛闻着纳兰迦头发里洗发香波的气息,那软软的牛奶味,让他的心跳逐渐平静了下来。他仍旧抱着纳兰迦没有松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
“纳兰迦,你愿意到我的家去看看吗?”
“……从前的家。”
纳兰迦的脑袋在福葛颈窝里钻了钻,应该是点了点头。他那头乱发蹭得人痒痒的,福葛又忍不住轻声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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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法语是小星星变奏曲的标题,也是小星星童谣原本的名字
音乐真好啊; ;不说出口,他也知道
布加拉提:我 的 天 啊 普 罗 修 特 你 他 妈 教 了 他 什 么
第十三章 Var.13
Adagio ma non troppo - Con affetto
海崖边的路缘石道,仅一脚宽,高出路面一截。纳兰迦跳上那道狭窄石道,双臂平展开来保持平衡,一步抵着一步,像初生小鹿一样,左摇右摆地往前走。他已经换下正装,穿回了他在演奏会之前的那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