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夜带刀 作者:岫青晓白【完结】(9)
“要我说,这风云榜的事情,都不如美人榜来得勾人心痒——听说啊,原本排在第十二位的,是阮家那个清芙仙子,如今因春山刀,被挤去第十三了!”
“清芙仙子竟也是阮家人?窝里斗窝里斗!听说这位仙子可不是好相与的人物,前些日子才开始行走江湖,年轻又气盛!金陵城又要热闹了——”
交谈之声烦杂,如春夜扰人的细雨,阮霰无心理会,穿街过巷几经折转,驻足于一间酒肆前。
灯火稀微,零星如豆,守夜的伙计已倒在桌上,唯那店门口的酒招旗仍在飘。
他轻拂衣袖,抬指送出一点元力,敲上趴在桌边睡梦正酣的伙计头顶。
伙计不耐烦抬头,正要破口大骂,却见店门外站着个面生但衣料华贵的人,屁股登时从板凳上弹起来,笑容殷切招呼道:
“客官您快里面请,咱们这儿各式酒酿一应俱全,其中花酒、果酒乃金陵一绝,您可要尝尝看?”
“三坛梅酒,带走。”阮霰淡淡道。
“好的客官,您请进来稍坐片刻,我去地窖给您取来。”伙计笑答,“除了梅酒,旁的要来一些吗?我们店的桃花酒、竹叶青,味道都是极好的!”
阮霰:“不必。”
片刻后,伙计为阮霰送上三坛梅酒,他付过银钱,转身回到夜色中。
一路东行。中途,阮霰问一户花农买了束花。又过三十里,见得一片竹林。阮霰快步入林,但行至深处,两块石碑映入眼帘时,又渐渐减缓脚步。
此般情绪,大抵与近乡情怯异曲同工。
——那两块碑,一块是他至交好友的衣冠冢,另一块,底下长眠着他的母亲。
金陵阮家,为了自身颜面,手段无所不用。
春山刀出身阮氏,誉名满天下,受万千人敬仰,是以在囚禁了本人后,还想法设法维系这三个字的名声,使其有益于与之密切相关的阮家。
他们谣传“春山刀因病隐居镜雪里”,同时,为了向世人展现家族的大度与关切,极尽心思,制造出优待“春山刀母亲”的假象。百年来,连接触到阮家核心的十大高手,都给迷惑了过去。
但阮霰再清楚不过,他的母亲早就死了,死在当初的逃亡路上。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为了掩护阮霰离开,她将自己暴露在追杀者刀下——最后,是阿七改换模样,替他收的尸。
思绪缓缓,脚步缓缓,可饶是再慢,终会有抵达的那一刻,伴随竹叶刷刷响,阮霰来到石碑面前。他将怀里素雅沾露的洁白梨花放到母亲面前,继而揭开酒坛,尽数倾洒于黄土中。
风萧萧,叶漫漫。只身立于碑前,不必言语,再多心绪,已是阴阳两隔,无处听闻。
三坛酒,一坛祭典亡母,一坛追思故友,剩下一坛独自饮尽,长影寥落。
就在阮霰放下第三个酒坛,起身打算离开时,却见一个身影步入竹林。
此处并非偏僻隐秘之地,时常有人至此伐竹,阮霰本不会多心,但——来者身上所流露出的气息,实在是令人难以忽视。更不必说,那气息中还有些微熟悉味道。
阮霰看过去,那人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不慌不忙,掏出一只横笛。
倏然之间,笛声起于竹林间,不似秦淮河畔的柔软缠绵,此音清越,悲而不凉,如同一道澄澈幽远的月光。
乍逢星辰升起,辉光流转眸眼,那眼尾轻轻上勾,晕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但星光淌至阮霰眼中,微光闪烁便被化开去,唯余幽冷之色。
同这样的目光对视,吹笛人不惊不惧,吹奏不停。待到一曲终了,修长手指一转横笛,自竹林那头,翩翩然掠身来。
此人着一袭绛紫色衣衫,外罩玄地云纹宽袖袍,腰间坠玉,撞得玎玎作响。他站在距离阮霰三尺远的地方,斜倚青竹,姿态懒散从容。
“在下乃一介无名乐师,偶然路过此地,见公子神色哀伤,心头颇有感触,情不自禁吹奏一曲。”
“此曲本与我一般,无名无号,但公子一眼望来,我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名字。”
“此曲之名,当以‘清辉’二字命之。”
语调甚是散漫,但声音透着一股子清贵味道,令人难以捉摸真实身份。
阮霰掀动眼皮,上下打量乐师一番,问出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北境之人?”
乐师抬手,指间横笛转动,弯眼一笑,漫不经心:“在下的确来自北周,但对南陈并无恶意。”
那眼底揉着星光,闪烁之间,端的是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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