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也是小小的一只,翅膀只能盖住小鸟的头。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在他们的头上身上。那只小鸟用黑亮的眼睛看着他,冻得直发抖。他心中着急,只想着自己的翅膀能再宽阔些,羽毛能再丰密些,能将这只懂事的小鸟护得严实些,不用再经历风吹雨打。
接着,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温软柔和,吹散了他们身边的风雪。又好像真有神明听到了他的祈祷一般,他渐渐变得有力起来,翅膀变得宽大有力,尾羽也变得华丽无双——他变成了美丽的孔雀,能够将那只小小的画眉鸟好好护在翅膀底下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那只画眉却突然张开了翅膀。为他吹开风雪的风托起了她的翅膀,带着她飞走了。
等一下!等等我……
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笨拙地扑棱着自己漂亮的翅膀。但他的羽毛太浓密厚重,尾羽与羽冠都太纤长闪亮,那阵风托不起他,只是自顾自地带着小小的画眉鸟飞走了。
他只能拖着满身华丽无双的羽毛,一个人停在了风雪里。
只有这满世界无声无息的风雪在他身边。
然后他就醒来了。
随后他未再入眠,保持着最后醒来的姿势直至天明。他屋檐下的风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奏着一曲不成调的歌。
弁袭君想,其实醒不醒来都是一样的。
对于他来说,梦境与现实没有区别。
第二天他到的有些晚,画眉已经在那里等待他了。
她站在一株梧桐树的下面,正仰着头看枝叶间唱歌的鸟。而杜舞雩则站在她的身边,两个人靠得极近,不知在说些什么。
弁袭君静静注视着他们,愣愣地想: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祸风行了。
忽然一只幼雀从巢中踩空,直直地向地上坠来。
画眉一声轻呼,杜舞雩却抬手送出了一道掌风,将那羽翼未丰的鸟雀轻轻托回了树上。一场悲剧就此化险为夷,画眉又再度眉开眼笑起来。
她转头时发现了弁袭君,脸上笑意更深,挥手呼唤兄长的同时别有深意地看了杜舞雩一眼。而杜舞雩脸上居然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一齐向着弁袭君看来。
他的目光太过深沉难测,弁袭君在对视一刻顿觉置身冰天雪地,连一个笑容都扯不出来。
画眉见他面有异色,不禁笑道:“大哥不会是在紧张吧?”
弁袭君摇摇头,勉勉强强弯起嘴角:“没有。”
他心中七分冰凉三分懊恼,责备自己明明决定放手了,却还是禁不住杜舞雩的目光,顿时又赌气一样向杜舞雩看去。没想到那人却先他一步收回了视线,温和地拍了拍画眉的肩道:“时间快到了。”
画眉应了一声,走过来拉住了弁袭君的手:“我们走吧,大哥。”
弁袭君看了看她,又抬起头来。他不知自己想看到什么,但却在看到杜舞雩的背影时狠狠地心痛了一下。
仿佛一剑刺进了空气里,弁袭君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用力咬了咬牙,只觉心血流了一地,但因为那血流淌在他心里,根本没人看得见。他心里疼得发紧,委屈极了,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树上的幼鸟。
那只被杜舞雩送回枝上的雏鸟从窝里探出头来,对上弁袭君的眼之后,就“叽叽喳喳”地叫唤起来。
弁袭君一愣,骤然想起昨夜的梦来,一口气顿时散的干干净净。
他早就知晓了,自己乘不上那阵风。他早就认清了现实,也已经放弃了,只是奢望得太久,一时间没办法彻底放下。
弁袭君叹了一口气,转而又笑了。
没关系,他想,已经没关系了……
等到入了轮回,他就能彻彻底底放开了。
思绪回转间,弁袭君恍恍惚惚地被画眉牵着手前行,他茫然地走过杜舞雩身边,站定在轮回路前。
“你要是还不下定决心,我就要带他走了。”身边的女孩突然笑道。
什么?
什么决心?
弁袭君心头茫然无措。推荐本书
他看着画眉,想问:还等什么呢?
快走吧……
忽然有人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十分宽大,虎口与指腹处有厚厚的茧,好像是一个用剑之人的手,但却又不像——因为一个剑者的手,应该永远干燥,这样才能牢牢地握住剑,但此时此刻,那只手的掌心里却全是冰凉湿滑的冷汗。
那人紧紧地拉着他,勒的他骨头都痛了,半晌,力道却又一松。
弁袭君看看那只最陌生也最熟悉的手,又看看那个最陌生也最熟悉的人,一时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