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他好好收着?”
“不是的。”鬼魂情绪有些低落,“但后来我一想,当时是我太冲动了,脑子里乱七八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应该直接告诉他要吃掉。”
“……吃掉?”
“我不记得究竟是什么事了,反正他会有危险。”鬼魂虽不太理解他突如其来的情绪激动,但还是理直气壮地说,“如果吃掉我的话,就可以变成更厉害的大妖怪,不管对上怎么样的敌人都不会输的!”
他说得太认真了,就像是真心实意地把对方当作比生命重要很多倍的珍宝似的。于是酒吞终于忍无可忍了,怒不可遏地低吼起来,“你以为你说这些话,做这事会起什么作用吗?你有没有发现给他的和他给你的根本就不对等?他对你好吗?不好!你的求助他完全熟视无睹,你的陪伴他当作理所应当——就这种家伙,何必呢?!”
鬼魂却恼怒拔高嗓音反驳说:“他是最好的,他的好我能说上三天三夜。”
“那你倒是详细说说啊,说啊?怎么?说不出话了?不是能说上三天三夜吗?”酒吞唇角勾起一抹讥讽,“哦,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简直莫名其妙。”鬼魂被他这番气得肩膀都在打颤,“我喜欢他当然看什么都觉得好!”
“你喜欢他?”他笑了笑,“……所以,你做这些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他也会喜欢你对不对?但是我再告诉你一遍,妖怪这种东西,最是自私自利,贪痴嗔恨恶欲占了十成十——独独缺乏爱。你以为他真的会有什么情真吗?”
“但是我有。”鬼魂认真地反驳,接着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第二遍,“我有,我爱他——我会一直爱他。”
阴阳师总是会用到“咒”这个字眼,符纸也是咒,名字也是咒,神乎其神,晦涩难懂。妖怪则很少这样说,法术就是法术,力量就是力量,何必另搞一套花腔。可这一刻,酒吞的的确确感觉自己中了“咒”,某种无法挣脱的,但只有说出来才会生效的“咒”。
有很多画面从他眼前滑过,就像人们所传的走马灯一般五彩缤纷,那些极其炫目的光斑交替闪烁,定格为浅浅的淡绿色,他知道那是树根的汁浆。他想伸手挥开,汁浆却瞬间变得猩红。
像谁心间的一滴血。
于是他张了张嘴,极其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多久?”
“什么?”
“一直是多久?”
鬼魂被这问题给难住了,皱眉想了好半天,念叨着说,“我记得人类起誓时都说是一生一世,但区区五六十载的时间对于妖怪而言,就只不过是如同蜉蝣一般朝生暮死的东西了。可永远听起来又飘忽不定,总觉得是在撒谎……对了!”他灵光一现,轻快道,“我想到了——生生世世,这样行吗?”
“……”酒吞摇摇头,“太久了。”
“啊?”鬼魂不明所以。
“生生世世太久了,他根本做不到。”他语调突然变得非常柔软,像新翻过的雪一般柔软,几乎是轻叹道,“就现在,好不好?”
说罢,酒吞忽的上前,一手将鬼魂揽进怀中,一手扭开装有药汤的小瓶,含上一口,低头吻住了鬼魂的嘴唇,用舌尖撬开他的齿列,摩挲上颚——就这么间把药汤渡了过去。
这样你就可以乖乖听话去投胎了,酒吞在心底说,然后……然后再也不需要为酒吞童子付出任何东西了。
深吻并没持续太久,因为对魂魄而言,忘川水总是立竿见影。见鬼魂双眼开始空洞失焦,酒吞便缓缓地放开了手,向后退了几步,发现先前掌心的伤口随情绪起伏撕裂,在鬼魂棉花般蓬松的白发上蹭出一块血淤来。鬼使神差的,他心里冒出莫名奇妙的满足感,茨木终究要带着一些属于他的痕迹转生,终究不会是那纯白无瑕的面具。
真是非常令人喜悦的事情。但鬼魂已经闭上眼,晕乎乎地揉起了眉心。于是酒吞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等一下。”
鬼魂突然在背后喊他。
即使确定药汤生效,茨木只是因迷茫无依才向过路人询问,酒吞仍是浑身一僵,头也不敢回,只虚张声势地低喝道,“干嘛?没看见本大爷正赶路着吗?!”
“那个……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红色的妖怪?”
“……”
不见天日的涸泽深井底终于破开罅隙,一股泉水冒了出来,它们趟过心脏,在他胸口留下尖锐隐痛,即使有再香醇的玉酿琼浆,也没有办法令其消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