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令人将景阳宫收拾出来,这个地方曾赐给了郑侯的长公子。那一位曾经宠冠六宫,被国主护到了心尖上,可失宠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诡谲的是,郑侯自己仿佛是遗忘了这一段回忆,他不知自己何故如此疼宠长子,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这样抵触任何有关子瀛的事情。他只要一深思,就会犯头疾,故此,郑侯命令所有人,绝不可以在宫中提及大公子。
子瀛和子狴勾结,图谋篡位,他能留子瀛一条命,已经是大大的仁慈了。
“来啊,赶紧的,东西都给烧了,一样都不准留下来——”一个内侍道,“过阵子就会有新主子搬进来,到时候瞧见了,想起了什么好歹,捅到国主那里,可就没咱们的好果子吃了。”此时几个宫奴将一个箱子抬出来,那内侍便走过来打开看看——本以为大公子有留下什么好东西,瞧这里头,只有一两件旧袍子,还有书画等等,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就嫌恶地摆手,“都烧了、烧了!”
就看他们将箱子倾倒出来,属于齐王的旧衣袍、公子的诗画等等,尽数被火舌给吞没。此时,有春风吹过,一个布帛被吹了起来,无人发现。它随着风飘到了另一处,最后勾在了树上。
少女抱着大白猫经过树下,如此碰巧地看到了那布帛,就叫人来:“拿下来我敲敲是何物来着。”
侍卫忙找了梯子来,去将布帛取下。长乐郡主放下猫儿,将东西拿到眼前一看,还没瞧清楚上头画的是什么玩意儿,忽地听到后头有人唤道:“见过国主。”
长乐郡主和其余宫娥都急忙跪下来:“国主。”
来人一身玄黑缂丝王袍,气息锐利凛然,不怒自威。宫变之后,郑侯的气质有了些微的变化,虽然威严依旧,可不再像过去那般压抑。他面无表情,只朝郡主一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郡主不敢迟疑,将布帛交给内侍监。他人将此物呈给了郑侯,男人便展开来看——原来,那是一幅画。
这张画是少年临摹的,画的是一个披着玄甲的少年。那少年眉目细致,身如蛟龙,手擎着一柄宝刀,极具灵气。郑侯出神地看着那张画,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字上——
“山海去无极……”
曾经,有一个男人与他坐在辇上。那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细细地为他擦拭脚踝上的血迹。一颦一笑,都是说不出的美景。
『有道是,山海去无极——』他说,『那你就做寡人的无极罢。』
“国主……”布帛从他的手里滑落,有风吹拂,将它远远带走。
所有人跪了下来,他们不知为何国主突然坠泪,没人敢出声。跟着,他们就听见男人嘶声说:“备马——”他又重复,“快去备马!”
宫内一阵混乱,而那荒芜的边疆,一个少年牵着一匹瘦马。风沙刮着他的脸,他轻轻摸了摸马头,遥遥地看着远方。
天地无极,山海无涯,原来,这就是万里江山。他坐上马背,喝了声“驾”,长笑声传遍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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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尾声。
第三十九章 《鬼僧谈·无极》番外尾声
北疆苦寒,无论是吃的用的,什么都缺。瀛公子初到此地,就又病了一场。他到底是郑侯的长子,纵是被废黜流放,地方官吏也不会真想看到人死在自己的地盘上。于是,瀛公子又熬过了此劫。
许是大劫之后,必有后福。公子愣是挨过了最难的时候,入春时,就算是荒芜的边塞,贫瘠的地上也开了几朵小花儿。瀛公子摸着那从枯地里长出的绿草,再苦都好,这用比生命还要珍贵的痴爱换来的一回偷生,他定要好好地活着。
中州连年纷乱,外族虎视眈眈,早在季容执政之时,就有修筑城墙的打算。然而当时,国土分裂,小国林立,筑防之事成了齐王心中其中一个遗憾。未料,郑侯将齐王所不能做的,以及没来得及做的事情,在这短短的二十多年间,都逐一实现。
瀛公子看着万顷黄土,他逐渐能够明白,为王之道,非仁慈尔,而霸权也并非是全然正确的王道,时局在变,人也在变,到最后,也只能顺应天命。他终于能够坦然地面对自己为王的失败,余生所能做的,便是筑起边防,抵御外蛮,如此也不枉再重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