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离神态自然,他生生扼住了回身再看一眼的冲动,背对着人说:“自己买些药,多日叨扰,这就告辞了。”
身后的人没出声,宣离眼眸低垂,正要走,身后的胥影叫住了他,那人似笑非笑,语气里含着点戏谑的味道:“仙君是不是忘了什么?人界现身,是要消去记忆的。”
宣离垂在广袖下的手握紧了,他顿了一下,回过身笑道:“多谢大皇子提醒,不然还真是忘了。”
宣离私心里,是希望拂羽记得他的,虽然没有多少特别值得铭记的事情,但他平平淡淡两万多年,心里唯一一点波澜,就在这了,同时他又清楚的知道,他们是断无可能的,神仙与人,历来没什么好下场,他能活千世万世,拂羽却不能,心一旦交付出去,那万万年寂静的时光怎么挨,所以不如一开始,就算了。
指尖光芒流转,拂羽茫然的看着他,他像个待宰的羔羊跪在原地,双手撑在地上,被宣离包起来的腿沾了尘土,头发也散着,狼狈的很,可他眼里有希冀,有眷恋,有许多恋恋不舍,却让宣离很陌生的东西。
光芒没入拂羽眉心的一瞬,宣离心绪一动,流转进的灵力转了个弯,缓缓覆住了那一小方记忆,他没有抹掉,而是封印了,可惜这些,胥影看不出来,他只见人倒在地上,头顶缓慢升起一丝薄烟,便以为成了。
宣离在转身的间隙里,深深看了拂羽一眼,这一别,就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了。
晨曦带着圆润的光圈穿过空灵的大殿,轻巧的落在宣离的塌上,落在那躺着的银发少年的身上,他呼吸动了动,忽然眉心一皱,手指紧紧嵌进宣离的手掌里,沉在回忆里的宣离被掐醒过来,他浑身僵硬,手掌下意识的放在人背上轻抚着,他坐了一整晚,此刻一动,浑身散了架般的疼,太久了,久的但凡想起就是锥心之痛。
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开了些,眉心却仍在皱着,宣离伸出手指,缓缓拂过紧皱的眉心,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一股陌生的酸楚直冲鼻尖,他往后仰了仰,终于抑制不住的抬起衣袖挡住了脸。
拂羽醒来时,宣离仍在床边坐着,他浑身上下还都是昨日的痕迹,血光与灰尘沾在他衣袍上,衬得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缓慢的眨动眼睫,眼前模糊不清,宣离低**子,跪伏在榻边轻声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耳边是嗡嗡的响声,他张了张嘴,才觉发不出声音,他翻动了一下,手掌从宣离手里脱离出来,他就那样茫然的盯着眼前,茫茫白光里全是陌生的画面,那是拂羽的前世,也就是四万年前,他做凡人那一世。
四万年一晃就过去了,他在心里感叹,就连后来的三千年也这么快就耗完了。
他合上眼,脑海里模模糊糊想起那年,他跪在神祠前,一只手接过人世的结局,一只手接过望不到头的希冀。
他的左手是宣离的命,右手是自己的。
他用左手握住刀,眼睛都没眨的砍断了自己的右手。
归根到底,都是他自己选的。
四万年里所受的所有苦痛,都是他心甘情愿自己选的。
“凤陵......”他忽然低低的唤了一声。
宣离就在床边,自然听得真真切切,他往前凑了一点,心疼的看着眼前人,“我在呢。”
宣离这个名字,是他后来起的,因为拂羽的那一世,姓宣,大名叫宣忱,而凤陵,是他从一开始就告诉拂羽的名字,他向来喜欢连名带姓的叫他。
第20章
近乡情怯,小别才胜新婚,生离死别隔着的就是数万年的陌生疏离。推荐本书
他们各自安静的待着,谁都不敢闭眼,宣离靠着床榻坐在地上,一只手搭在塌上,想握又不敢握。
日头已经高过屋檐,顺着窗棂散漫的落进屋里,一寸一寸撵上人的身子。
良久,身后传来一阵熙熙簇簇的响动,宣离回身看去,见人往里面挪了些,宣离的床榻很大,睡两个人完全没问题,拂羽的头几乎埋进了被子里,一声极轻极轻的气音从里面传出来,他说:“你上来睡一会儿吧。”
床边的人似是愣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任由拂羽的话一点不剩的消失在空气中。
“你说......什么?”他的嗓子也哑了。
对面的人却闭了眼,不再作答。
宣离从榻边爬起来,几万年都没这么狼狈过了,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四万年前,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的一头往情爱里扎,不管不顾,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