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澄听见夜风里有呜咽的声响,小心翼翼地问道:“绵绵,你是哭了吗?”
绵绵坦然地说:“我没有,是风的声音。”
绵绵伏在澄澄的背上,一夜未眠,抵岸时他看着一轮红日从海平线上升起,阳光照亮海面,留下破碎的倒影。
绵绵想邀澄澄去小秋山,化作人形的澄澄摆摆手,说他是一条鲨鱼,离不开海边,让绵绵多加保重。
绵绵转身时,听见澄澄说:“很多妖之间的缘分只有很短的日子,或许只有一面,分别之后可能再无缘相见。但是绵绵,我会永远记得你,你值得我铭记一生。”
绵绵说:“谢谢,你也是。”
澄澄笑了笑,化作一只鲨鱼跃入汪洋大海里。
绵绵还记得一点御剑之术。二哥将自己的剑给了他,在剑身上加注了庇护的妖力。他用二哥教的方法,乘剑回了久别的小秋山。
绵绵只要打开家门,说上一句“我回来了”。从兔子窟里冒出来的阿哥阿姊脸上,就都是熟悉的笑容。
小秋山仍是昔日宁静的场景。家中哥姊慵懒度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原本早就打算继续云游的十三哥和十四哥,走累了也停泊在了这里。
对于走出过小秋山的绵绵而言,这里的生活又太过安静闲适了些。他在归家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也有些……空落落的。
他很少提起云湛,怕家中哥姊担忧,只说云湛留在了蓬莱。而担忧和思念快把他自己焚得只剩一把焦骨了。
二哥的审判结果,是这年严冬判下来的。
天界将二哥发配妖界边疆,充军五百年。
云家炸开了锅。
绵绵脑袋里“嗡嗡嗡”的,哥姊的问话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什么话都不愿多说,收拾了包裹,准备远赴边疆。阿哥阿姊费了好大工夫才把他劝住。
妖界边疆险恶,妖魔横行。不是绵绵去得了的地方,却是云湛向往平定的地方。
天军临发时,身穿战衣的云湛用妖力幻作青鸟,向家中衔去信条。上边只有“勿念心安”四字。
云湛一走,流光干涸,只余空白。
这段岁月一停就是三百余年。绵绵数过无数惊蛰霜降,春来雀,秋去雁,山前白桃山后红梅。
三百二十二年绵绵的生辰。
阿哥阿姊为哄他高兴,精心准备了精巧的小玩意儿。晚间一家兔子坐在门口烤玉米棒子吃。
边疆妖魔暴乱。云湛领兵护送边城妖民撤退,遭遇围杀。
阿哥阿姊喝多了酒,手拉着手,围着火堆和绵绵团团转,醺醺然唱起了歌,压根没一句在调子上。
云湛躺在遍地的残戈尸首之间,望着暗夜寥寥的星辰。血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十二哥拉起绵绵,邀他一起。绵绵站起身来,被阿哥阿姊拉着一块转圈。
云湛脑海里浮起一生里最重要的记忆。心之将死,他沉静得像是愿任风而去,却在想起云采的一瞬间哽咽。
哥哥阿姊们玩累了,大家喘气着瘫下来啃玉米棒子。九哥想从锅里拿出玉米给绵绵时,被烫到了手。他缩回去吹了吹手指,再去抓起,递给绵绵。
绵绵迟迟没接,九哥抬头看他。
“绵绵,你怎么哭了?”
……
开春后,讣告书从远疆送至云家。
绵绵记得讣告书上的字很工整。那是他第一次看讣告书。
三千天军殒身耶罗城,无一存活。推荐本书
从收到讣告到云湛的丧事结束,阿哥阿姊悲痛不已,只有绵绵都冷静得有些不寻常,打理丧事,宴请内亲外戚,有条不紊。不怕劳累,连着几日都是不眠不休。
阿哥阿姊怕他撑不住,说云湛的遗物就交给他们收拾。
绵绵不肯。他还要留着那些本该丢弃的衣物,要将它们留在原来的位置。
云朵还怀着身孕,不顾路途颠簸,由谭凌陪着从尔梦山回到小秋山的家中。只有云朵还能劝得动绵绵,将他劝去睡一觉。
云朵挺着肚子,坐在床边守着他。
绵绵最初睁着一双眼,困倦到极致却仍不敢入睡,嗓音也哑得让云朵心疼。他说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他怕闭上眼睛,自己就醒来了。
绵绵半合着双眼:“我从未惧怕山崩海裂,也不曾畏惧过殒身。独有二哥离开令我瑟瑟。我不知道往后这漫长的年岁,该如何消磨着度过。”
云朵红了眼眶,柔声说:“睡吧,好梦。”
绵绵好不容易闭眼睡去,便是从白日到黑夜,睡得昏天暗地。此后又是不分昼夜地沉睡,日日昏沉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