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在等电话。”
“负责转移的人?”
“还能有谁?”
一目连眉头紧锁、抿着嘴唇,整个人看上去苍白消瘦又不满,裹在宽大的长袖衬衫里,仿佛是置气的小女朋友。他的绿眼睛暗淡下来,若无其事地说出了看似毫不相干的话:
“雇佣你的并不是联邦对吗?”
荒没想到他会这时候提起来此事,看来还是十分在意。
“我不会坦白我的雇主。向你自我介绍时,也只说的是‘可能’。”
一目连抬头望着窗子的方向,有些悲哀地自顾自分析下去:“如果联邦想救我,安全屋就会是请君入瓮的诱饵,拿着纳税人钱的哨兵们应该已经制服了狙击手。你根本不用守着我等待转移。”
“不假。”
荒的回应简略又冷淡。他大致能够猜到让一目连感慨的东西——因联邦的任务九死一生、被记恨引来杀身之祸,国家却两眼一闭不闻不问。每个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哨兵或者向导都听过那条著名的玩笑:“白塔是建筑于士兵的骸骨之上的”。这句话在不同国家演变出了不同取乐的版本。年少时不当回事,直到很多年以后才发现,所有士兵无一例外都捐出了半架骷髅,脊柱上永远承载着一个国。
“你难过吗?发现自己是国家的弃子,你愤怒吗?”
——谁会不愤怒?
炮弹轰进了机枪掩体里,动作快的可以通过交通壕躲去防炮洞,动作慢的则会同这小小的战斗单位一起被炸得支离破碎。荒把这些不快的记忆封存在精神图景的深处,却依然会在夜深的孤梦里回到当年惨烈的西线。黑暗哨兵不会触发创伤性应激综合症,但这绝不代表战争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埋过雷的土地需要极长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人却没有那么长的岁月。
“为了至高的利益……有时牺牲是必要的。”
一目连说得平淡,像班级里的优秀学生做着陈词滥调的宣誓一样。总是仿佛事不关己,实际上都关乎自己的切身利益。飞驰躲回安全屋的一路上,他甚至只关心有没有给其他司机带来困扰和危险,没提一句追杀的事情。这样麻木的逆来顺受让荒心烦意乱,连那头柔顺的粉色头发都变得刺眼起来。
“哼,见鬼的‘至高利益’。《守则》的第几条写了?”
“没有写。但我以为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联邦的资源应当保护更多在为正义和公理斗争的证人与警察,不应该浪费在我身上。我完全理解。”
“我不能理解!”
荒陡然抬高声音冲口而出道。他发现自己竟然站了起来,刚才把玩的扑克牌散落一地,被他死死踩在脚下。一目连回过头来仰视着他,瞪圆了眼睛——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哨兵暴躁时的正常表现,立刻两步凑近上来、抓住了荒的手腕。
如果他还未失感的话,恐怕会照本宣科地冒失闯进荒的精神图景进行梳理,用老旧的手法尝试抚慰黑暗哨兵不过是隔靴搔痒而已。
或许他被逼无奈,又或许是他确实聪明——一目连竟然直愣愣地抱住荒,抬手把他的脑袋按向自己的后颈。没有什么哨兵问题是吸一大口温柔的向导素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吸两口。鼻尖贴上了脖子后面的肌肤,其下的腺体分泌出好闻的气味,安神的、舒适的,大概并非是心理作用。哨兵和向导本身就存在肉体方面的相互吸引,回归原始虽然简单粗暴,却也行之有效。
荒没有推开他。尽管被完全触怒了,可他仍然按捺住火气接受了这种亲密的安抚,胸膛剧烈起伏,喉咙干渴——暴躁的单身哨兵有时会完全排他、对向导也进行武力攻击,可荒自己也心知肚明:他愤怒的本源并不在于一目连。后者正得寸进尺地抚摸上了他的脑袋。
“那把你的故事告诉我吧。你允诺过。”
——要怎么概括哨兵十年的战争岁月呢?荒随口敷衍时并没有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在让人放松的柔和气息里,他克制情感,字字斟酌,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抚过他落满尘埃的一生。
“你听说过‘边境桥事件’吗?金伯利大桥。”
“我只知道金伯利地区的森林大火……”
“呵,森林大火。这个事件就算在当地也是声名显赫到群众对此一无所知,更不要说异邦的你了。当时你恐怕只有14岁。”推荐本书
“是15岁。”
“随便吧。民众国的军队一度入侵到联合王国境内的金伯利大桥,如果铁路被攻占,那么大半片国土腹地便毫无掩蔽任人宰割,因此一定要死守住。我被紧急抽调过去时,接到的就是这样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