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
海面发出微弱的荧光,仔细看来,并不是海水在发光,光源来自上下倒置的水母,它们似乎是在睡眠中随海浪漂流,缓慢喷出内腔的水。
有一大片水母,或远或近。
近身的水母有一些似乎是醒来了,吞|吐着离开抱在一起的两人。荒用脊背迎着水母群,单手紧搂住一目连,带着他横穿看上去铺天盖地的荧光。
荒游得极为奋力,因此另一只手也一并发力搂得极紧。与此同时,一目连感受到了精神连接的强烈波动。
——要如何描述那种情感呢?不安的、担忧的、决绝的,所有都混杂在一起。
他的腰部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火辣辣地刺痛,可一目连无暇在意它。他知道这是水母触|手的鞭打造成的,来不及想象会有多少毒素注入伤口。荒咬紧了牙,用背部抵挡下的攻击是一目连承受的上百倍。
“荒!”
“不要分心!”
密集的触|手在洋流中漂动,织成一张大网牵扯着他们两人;而荒不以为意,仿佛以身做利刃撕破囹圄,硬是在满眼荧光中劈开一道通路。
海水渐渐变得清澈。等到荒终于松开对他的束缚时,一目连发现他们已经游出很远。荒虽然放松了,却并未离开他身边,倒是抢先开口问道:
“一目连,你受伤没有?”
没有经过任何掩饰的情感铺天盖地笼罩而来,一目连确信了,这是向来孤高的荒最真诚的反应。
“我没有,受伤的不是你吗?”
荒撇了撇嘴。“这是无毒的水母,我不会有事。”
“……你替我拦住它们的时候,并不知道是无毒的吧?”
荒冷静地凝视进他的眼睛,如同在回复晚餐是不是要外食一样简略地回答道:“大概。”说完后,他闷闷地扭头继续前游。
他健美宽阔的背上布满了笞邢般的红痕。
最后,荒与一目连登上了布满多边舌甲藻的海滩。在海浪拍击的作用下,这种小小的藻类发出明亮的蓝色荧光,远望过去,如同是倾尽宇宙之繁星、摇坠在起伏的涌浪中。星光簇拥着泅水而来的旅人,贴在他们赤|裸的肌肤上,明灭着,渐渐失去光彩。
一目连疲乏地躺倒在沙滩上。
荒走开了两步,见他倒下了,又折回来,坐在他的身边。
“抱歉。”
“对不起。”推荐本书
——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
“让我们陷入困境的是我的失误。你的指责合情合理。”
“错还是在我,我没有检查油箱。”
“油箱事小。你批评我马基雅维利主义,我承认确实如此。我以后会注意。”
“那是气话,不用在意。比起这个……伤口疼吗?”
“我把痛觉遏制了一点,没有大碍。回去擦些药膏就行。你身上也有伤,不该瞒着我的。做出游回来的决定是我太过冲动,后果我来承担。”
一目连苦笑了一下。
“毕竟你一直以来都在和哨兵相处吧。一群哨兵应付水母大概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荒伸手绕过他的肩膀,把一目连稍稍地架起来一些,枕在自己腿上。由大陆吹向海洋的风拂起他的潮湿的头发,荒小心翼翼地伸手,替一目连擦掉沾在脸上的沙砾。
夜空中星斗明亮,与海岸线上水藻的光斑互相呼应。海夜交织的尽头处,遥远的光束偶尔把紫红的天空惊诧地点亮,瞬间便又熄灭重归于寂,只留下视网膜上一块斑斓的残像。
“我会学习的。”荒斟酌着字词,“也许这是个我要用一辈子学习的科目。”
他们的精神连接安宁又稳定,像是一条舒张的血管,把两个单独的个体紧密地勾连在一起。
“学习什么?学习怎样对我好吗?”
完全放松了的一目连躺在荒的怀里,不由得说出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话。
“学习怎样和你度过今生。我做的不够好。”
“你在学校里学习的东西,从来没有哪一科需要耗费这么多精力吧?”
“我喜欢挑战极限。”
荒捋着一目连半长的头发,他的精神图景广阔地延展开来,将眼前灿烂的大海完全收纳,而一目连也把握着这个机会梳理起哨兵的思绪。他们从未有过如此试探性的、极为克制的温柔交流。或许是因为疲劳和肉体上的疼痛,或许是因为幻境一般的星与海,或许是因为无法预知的死亡的魅影。
“一目连训导员,我刚才的表现能得到多少分?百分制。”
“……八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