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寄希望于宽哥去区工商局能马到成功,宽哥也拍了腔子说办个营业证有什么,何况他仍管着这一方地面,行业的不正之风再不好,也不至于不看僧面也不看了佛面!但是,宽哥第一次去找区工商局的局长,局长不在,办公室的小文书接待了他,并且让他留下条子。以后,又去了第二次、第三次,局长仍是不在,小文书接待得一次比一次热情。宽哥见小文书殷勤jīnggān,很有好感,双方就天上地上地聊开来,小文书百般羡慕警察的工作,一味数说工商局的任务重,外边人都在讲工商局是肥得流油的部门,其实不然,也是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就说局长吧,儿子开办了一家玩具厂,厂房是有了,技术也没问题,乡下招来的民工才gān了半个月,资金就发生了困难,贷款贷不出,来寻他爹,他爹有什么办法?他爹的头还大着哩,你瞧瞧——小文书拉开局长办公室的抽屉——这里压有上百张条子,都是有关上级领导、亲戚朋友的关系信,不是要调人进来,就是要申请营业证。办吧,不可能;不办吧,又要得罪人,真讨厌死了,外边人哪里知道这些苦楚?!你们警察却好,管这一地区,却从未提出过什么要求!宽哥听小文书这么说了,就不好意思张口说出自己来的r目的,喝了几杯茶,返回来。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告知给夜郎,夜郎没有说不是,倒后悔这事不该让宽哥去办理,那个局长一定是知道了他的意图,又不愿当面回绝,就托故不见,让小文书故意旁敲侧击了。宽哥还在说:“人家不办理营业证总有不办理的原因吧?”夜郎说:“原因是他儿子贷不了款!”宽哥说:“你怎么能这样联系?!”夜郎就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两人坐着无聊,又玩起以掷纸片儿作曲的游戏来。
下午去戏班了一趟,得知城东区的玉雕公司的老板死了岳母,安仁街的一户包工头儿被人绑票才返回,两家都来请戏班去演出,人手一时拉不开,南丁山将戏班分为两摊,要让夜郎也去绑过票的那家。夜郎不愿去,认为那是同伙之间的矛盾所致,他欠了人家的钱不还,遭人绑票也是活该,咱去chuīchuī打打的影响不好;如果这样,以后若哪个罪犯被政府枪决了,搬尸在家里,请咱们去演出难道也去?南丁山说:“怎么不去?只要他付钱,咱管他是什么人?”夜郎就生了气,说自己胃病犯了,请了假。闷闷不乐地回来,不想在保吉巷口碰着了那个银行信贷科长李贵。李贵是坐了一辆车的,巷道窄,车不得进去,才从车里下来,说:“夜郎夜郎,去买油呀?”夜郎说:“买什么油?”李贵说:“不去买油,嘴噘得那么长要挂什么瓶子?”夜郎笑了一下,说:“你几时拨些款么,把咱这巷道扩修一次,这么窄的,车不能开到楼下。”李贵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车不得进巷,那些大小厂矿的人来了,文武大臣必须下马喽!”夜郎说:“你活出人了,见天都有厂长来朝见??”李贵说:“嘻!他厂长在厂里说一不二,到咱这里他却要乖着!什么厂长负责制,应该是信贷员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哩!”夜郎心下突然想起:工商局长儿子不是要贷款贷不成吗,求他去那里一趟,办营业证的事不就水到渠成?这么想着,脸上就生动起来,说:“你一天总是忙,这么晚了回来,又去哪儿了?”李贵说:“化肥厂把我接去吃饭了。兄弟,人都说吃请着好,可天天这样实在是负担啊!山珍海味的东西是好东西,可咱有多大肚子?”夜郎上来拍拍那副滚圆肚皮,说:“顶住我三个了!里边埋葬过几百条鱼了?”李贵笑道:“再要胖下去,这心脏就受不了了。祝老最近怎样?”夜郎说:“他三天两头地提说你哩!”李贵说:“我何不想着他?可哪里又走得开身?!听说他痴呆了——会说话了?”夜郎知道一时失口,说:“还是说不了,只是在纸上写。写了几次你的名字,我对他说了,李贵让我问候你多次了,祝老就笑,又写着字,要我去你家当面致谢哩!”李贵说:“夜郎你来么,咱俩楼连楼的,你没事就来么。”夜郎说:“我可没有好东西给你拿!”李贵说:“要你拿什么?你来了咱哥儿们好好喝一场,什么也不用拿,把嘴拿来就是,我那儿有的是茅台酒!”夜郎就说:“那我晚上就来啦,可别到时候不开门!”
晚上,夜郎果然去了,李贵拿了茅台来喝,可打开一瓶是假的,又打开一瓶还是假的,李贵脸上不得下去,撩了chuáng单让夜郎去挑自己爱喝的酒。夜郎一看,chuáng下严严实实立栽了一层名酒,就大呼小叫了一番,讨得李贵的喜欢,才取了一瓶五粮液来喝。酒过三巡,夜郎掏出一个条子来,弯弯扭扭一片字,是让李贵帮着办营业证的内容,夜郎就说这是祝一鹤拜托他的事:祝一鹤的亲戚要办个餐馆营业证,可工商局一直卡着,因为人家的儿子办工厂贷款贷不来。李贵趁着酒劲就骂工商局长,说他儿子要贷多少钱?一百万五十万不可能,十万二十万算个啥?夜郎听了心下高兴,又怕酒桌上李贵说过就忘了,还要qiáng调,李贵就说他哪里是醉话,他从来没醉过的,一边就问祝一鹤的亲戚姓甚名谁?夜郎说了吴清朴的名字,又说了平仄堡吧台服务员邹云是吴清朴的未婚妻。李贵说邹云是不是平仄堡最漂亮的那一个?是不是左颊上还有三颗浅白麻子?我没醉吧?
夜郎说没醉,是海量,就又举了杯子敬酒。李贵喝过了,却骂起来,说:“世上的好女人都让狗口了!”夜郎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闻听着这李贵是离过婚的,但李贵找没找下新的,李贵没有说,夜郎也不便问,这个晚上也未见有什么女人出现的。李贵就歪了头,问道:“兄弟,你还是打光棍的?”夜郎说:“嗯。”李贵又问:“有没有性伙伴?”夜郎也摇摇头。李贵就说了:“没个媳妇也得有个性伙伴的哩,兄弟!女人是狗性的人,谁和她睡了就和谁亲!??咱不急的,世上总有好女人的,我倒不信我这般年纪比不过那半截子人土的老头!陆天膺除了画个虎还能gān什么?他老头就是再服人参、枸杞子,甚至狗宝鹿鞭,他还能威风多久?!”夜郎先是不明白他话的意思,待说出个陆天膺来,忽地想起那一日在陆天膺家见过的年轻女人,心有所悟,知道这其中必有一段曲曲折折的传奇故事的,便要试探着问李贵,李贵却说:“兄弟,你说说福贵是什么?福贵福贵是连在一起的,哪里会有福而不贵的道理?!古时候都有过拿钱捐官的,那官就不算官了?!不说了,不说了,世上的好女人多得很哩!来,于了,gān!”酒杯直戳过来和夜郎碰,自个喝gān了把杯子口翻过来让夜郎瞧,夜郎只好又喝下一大杯。
酒一直喝到下半夜,两个酒瓶子都空了,李贵说:“再取一瓶,再取一瓶!”夜郎低头从chuáng下取酒时,就趴在那里不动了,他听见李贵在说:“你不行了?你还讲究在社会混哩,喝这么一点就熊下了?小李——李谷胜——!”他迷迷糊糊是听着了李贵在呐喊前边楼上的小李,多半是让小李来背他回去吧,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翌日,夜郎醒过来的时候,是躺在自己的chuáng上的,小李正用拖把拖地,见他坐了起来,就嘟囔不迭着他昨日一夜所受的罪孽。夜郎只是嘿嘿地笑,骂了几声李贵,掏了钱让小李到街上买了糟糕去吃,自己则去找到工商局长的儿,让其去找李贵贷款。李贵虽收了几条“红塔山”香烟,拿派作势了一番,但还是贷了款,当场提出办营业证的要求,那儿子满口答应,甚至发誓起咒,总算把一场事安妥下来,夜郎便觉得胸闷头晕,回来扳倒头又睡。
睡起来,才要去清风巷通知吴清朴,却有人在院门口打问夜郎是不是住在这里?早惹动得全院的人都出来看稀罕。五顺跑上来说:“夜郎,来了个花不棱登的要找你!”夜郎说:“这么多的事!我成国家总理,日理万机啦!”立在楼梯过道往下一看,见是丁琳,没有声张,先返身进来把衣服穿好,就提了chuáng上的毛巾被来叠。丁琳就上来了,说:“夜郎你好大架子,满院人都出来迎我,你倒丝纹不动!”夜郎赶忙让坐了,又端了脸盆要去打水,五顺便夺了盆子去了楼下,他就笑着说:“我哪能想到是你,你瞧瞧,你来了人都殷勤了!”丁琳说:“我是‘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么!你就住在这儿?”夜郎说:“贫民窟,不习惯吧?”丁琳说:“房子不错,只是院子里有股腥味。——你把扣子扣好。”夜郎低头看了,忙乱中衣服的扣子没有扣齐,脸就红了一半。说:“这院里男人多,你要不来,我们还都赤着膀子的。”丁琳说:“有女人才有文明,这么说,你是希望我常来哕?!近日忙什么呀?那日见面你答应了戏班演出要请我们票的,听说你们去了电机厂了,盼你送票的,盼得眼里出血了也没个影!不给我还罢了,吃了人家虞白的酒,也不给虞白一张票?”夜郎噎得没话可说,起身给一个茶缸倒水,嫌茶缸不gān净,正好五顺端了清水来,又让五顺再去洗洗缸子。丁琳说:“我带有杯子的。”从手提包掏出一个空咖啡瓶子来。夜郎说:“到底是文明人!”把茶水沏了,让丁琳洗脸。丁琳洗了一下问有没有香皂,夜郎说:“我长这么大从没用过香皂的。——五顺,你给咱出去买块!”丁琳说:“别支使人了。”洗好了,笑着说:“我说你脸黑,原因是不用香皂祛垢甲嘛!”夜郎说:“把这张脸皮剥了里边还是黑的!”丁琳就看着夜郎的脸,又笑,说道:“虞白眼就是毒,说你是马面真是马面!你不送票是不是嫌路远怕我们不去的?你知道不,虞白原先就是那个厂的。”这使夜郎有了惊讶,便说:
“她在那儿,gān过?那是个大厂呀,效益还可以,怎么就调离了?”丁琳说:“她哪里是调离,她现在是吃了劳保。近日老毛病又犯了,你也不去看看。”夜郎说:“什么老毛病,严重不?”丁琳说:“神经衰弱,睡不着觉,人常说白日梦,她真的是白日也做梦的。”
夜郎说:“你们女人家梦多,女人梦,狗屁蹦——没意思的!”丁琳说:“你说这话可伤人心啦!虞白连着给你做了几个梦,还梦见过她一次进了一间房子,房子里有一个大炕,炕沿上坐着你,炕里边背身睡着一个穿红衣的女人。夜郎,得说实话,你有没有一个穿红衣的女人,或许那是你老婆呢?”夜郎笑道:
“我老婆?瞧我这样子还能有个老婆?”一直站在门口的五顺说:“夜郎,颜铭是有件红衣的。”夜郎瞪了五顺一眼,五顺没趣便下楼去了。丁琳看在眼里,说:“颜铭?这名字蛮脆的!”夜郎说:“他说的是我的一个gān妹子,原在祝一鹤家当过保姆。”就端了洗脸水往楼下水池去倒。
走下来,院子里立了好几个人,听见五顺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