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未殊指着脚下,“……船泊岸了。”
他们师门设在红尘深处,紧邻闹世渔村,为不过分露出痕迹,皆不御剑。他们离镇上船,边行边说,如今船已停了一会了。站在船前的醒林却未发觉。
他刚才仿佛在神游天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悄悄敛去那复杂的怔然之色,在荀未殊的注视下,抚了抚身上的名贵玉佩,一弹衣裾,昂起下颌,悠然提身登岸。
在俗世红尘,他是悠游富贵的公子哥,离开俗世,登上这东山派枕霞岛,他是本门首席大弟子,也是掌门的长子,还是上一代掌门的外孙,占嫡占长,但是修为却……
白蟾宫跟在二人身后,眼光不禁又往下瞟到二人一虚一实相差迥异的脚步。
仙门百家每三年举办一次修为比试,只允许各家年轻弟子参赛,叙出优劣,呈以榜单,注上门派师尊,近几次比试都在玉房宫,故这几榜称千英百绛榜。
每榜各路名家出色的新秀均会上榜,实力最强的玉房宫,嫡系大弟子占了头魁。西南的紫极观掌门的独子兼大弟子常年霸占榜眼一位。雄踞弦望海崖,自称“人间正道,嫉恶如仇”的镇九门,掌门长子兼大弟子占了第三。再往下数就是东山派了,掌门虞上清的修为之高睥睨一方,人说虎父无犬子,可是占第四的却是他的排行最末入门最晚的弟子,荀未殊。在荀未殊未入门前,整个东山派在榜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至于虞掌门的亲生子兼首席大弟子,第一次参试时好像是排了……九十九位?
千英百绛录一共录前一百位。
玉房宫,紫极观,镇九门,东山派,这四家向来自诩仙门领袖,掌教人都是举世可数的大家,然到了第二代……不比不知道,一比没脸瞧……
尤其那虞上清是个极其要强的性子,他出身普通人家,祖上没仙缘,穷家破户没饭吃才投身玄门,做了某派的外门弟子,却凭借自身极高的心气,要强的个性,罕见的刻苦,几经挣扎到了如此的地位。
看了看其他三家的大弟子,据说虞掌门当场撂了脸。
直到荀未殊叙出成绩,虞掌门脸色才缓过来些。
荀未殊排了第四,成为榜单上一众掌门亲子或首徒中的异类。
白蟾宫咂嘴回忆起来,似乎不知从何时起,事情有些不对味了,醒林师兄与师尊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与荀师兄的关系也微妙,——当然自荀师兄来便如此,甚至与自己关系变得微妙,再甚至在整个东山派都有些微妙。
然而在这样的微妙中,他还能坚韧的保持住风流懒散,诗情画意,轻吟小唱,造园设景,观灯听渔,游花赏月的消遣岁月的态度。
这么废柴还这么坦荡。
白蟾宫摸摸下巴,由衷地感叹:“师兄也是个牛人啊。”
三人来到大殿,里面早已候着数十位师兄弟,见了三人来,立刻依次问候——当然先问候最尊贵的醒林师兄。
待下面问候完了,座上的师尊虞上清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一方黄色三角丝巾。
他环视大殿,大殿立刻鸦雀无声,道:“想必大家听说了刚的事,一连收到两方仙门令,确实是近年罕见的异事,况且一个是仙门至尊的玉房宫,一个是仙门前三的镇九门……”
他手指在袖中轻轻捻着,玉房宫那里他倒还不太担心,倒是镇九门那里……
他看向第一排的醒林,那人肃立在侧,态度安静,只是半垂着头,目光被沉沉迷雾遮住,不知在想些什么。
虞上清轻抚鬓角,“醒林,未殊,蟾宫,小九……你们十二人即刻启程赴帝都城外玉房宫除妖,老规矩,在夕照湖行舟,出了夕照湖三十里便可御剑。镇九门……我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