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前坐着镇九门与紫极观,玉房宫掌门龟蒙真人从人群中缓缓行来,上了正中的高座。他声若洪钟,祷祝几道,醒林听不大懂,也未用心听。他的目光移向后方,阴影沉沉处,那是大殿的后厅。
他的眼神轻若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回。
仪式十分冗长,半个时辰才结束,醒林跟着父亲往外走。
人多行慢,父亲从大门处直接走的人影不见,而他从殿侧的走廊绕了远路,刚转过弯,夏百友穿过人群来找他,携住他的手,附在他耳边大声说着什么,醒林一边听一边点头,眼帘一抬,正对上一扇门,那是后厅的侧门,如今已废弃不用,加了锁。
他听见前方有一紫极观的弟子问道,“这后厅不是议事厅么,好好地怎锁上了?”
说话人身旁的玉房宫弟子彬彬有礼的道,“掌门令人锁的,议事厅改到后面抱厦,这里便不用了。”
醒林的胳膊肘被人扯了一下,他猛的回过神,夏百友皱着眉头大吼,“你听到了没!”
醒林一愣,问:“什么。”
然周围人声噪乱,他的话瞬间湮灭,他只好跟着吼,“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夏百友吼,“一会去大餐厅!你和我坐一处用餐!”
醒林吼,“行!”
夏百友满意了。
醒林吼完如同泄了真气,不自觉地想要弯腰弓背,他提不起劲。
行尸走肉般随着人流前行,他木着一张脸,想:这样嘈杂,方才,他是怎么听到前方人的闲话呢。
不知道。
他垂下头。
大餐厅里人挤人,如同狂蜂聚会,耳朵里尽是嗡嗡声。
醒林侧着身才堪堪能从缝隙里往前行进,夏百友一路所向披靡,十分神勇的找到了两个挨着的空座,他让醒林坐下等候,一人去打两个人的饭。
坐在饭桌前,犹如置身蜂巢中。醒林盯着眼前各色行人张开闭合的嘴,神色茫然,他的耳中如同进了一层水,四下里的声音,嘈杂而又遥远。
不知什么时候夏百友回到饭桌,递给他一盘饭菜。
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米饭。
又吃了一口米饭。
再吃了一口米饭。
然后闭着嘴,一下一下,细致的,麻木的咀嚼。
身旁传来夏百友的声音,“这红烧肉做的真是入味,你怎地不吃?”
醒林呆了一会,夹起肉放进嘴里,油腻颤动的肥肉在唇齿下爆裂,划过他干涩的喉咙。
那一种恶心,让他几欲吐出来。
他摇摇手,将满满一盘饭菜向前一推,对夏百友道,“我吃不下,先回去歇一会。”
他言毕,急匆匆的走了。
留下夏百友举着筷子,话堵在嗓子里,还没来得及出口。
夏百友心道,他这是怎地了,神色不对劲,是病了么?
他待要起身追出去,斜刺里挤过来几个老友,与他寒暄起来,他说的高兴,渐渐把这茬忘了。
此时正是用餐时,院落中,行人稀少,醒林穿过长廊,一路走得生风,他只觉那肥腻的红烧肉形状鲜明的卡在他的胃里,令他十分不适。
他一路回了卧房,回身插上了门,茫然地站了一会,缓缓走向屏风后的青幔床。
回身倒在床上,头扎进枕头里,他恰好能望见正对他的东窗。
秋日的中午,阳光并不炙热,投射在窗上,只是一片温柔的光晕。
他身上提不起力气,心中提不起兴致。一动不动的躺着,等胃里那块膈应的肥肉消失殆尽。
也许,他不应该来。
他想到。
来了,与熟识的不熟识的人,胡闹一场,厮混一场。
有什么益处呢。
有什么意思呢。
他睁着眼,望着那映着光晕的纸窗。
太阳从头顶渐渐下落,窗上的光晕渐渐昏黄,如同灯罩笼罩着灯芯。
这半日中,走廊上的人声,由寂静变为喧闹,由喧闹重归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又重新喧闹起来。
纸窗上已昏红至发黑,卧房内早已一片暗沉,不可视物。
青幔床里,醒林睁着双眼,在昏暗中发呆。
门外响起敲门声,夏百友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仍是雀跃的,“醒林兄,醒林兄,今晚要开榜了,快点出来。”
他敲了一阵,房内毫无动静,他觉得奇怪,又敲了几下,喊道,“醒林兄?你在房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