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摸摸下巴,咂了一下嘴:“不行。不是我不给你情面,在赫连家,即使我也没有这么大的权限。”
拉西莫夫眼中的光终于熄灭,他收起照片,佝偻着背行了个军礼,慢慢地走了出去。
外面落了雪,一路逶迤的灯火越发显得暖融。
赫连的宅邸富丽堂皇,奥菲斯的民众私下里称之为“宫”。在战争时期,游家的军人浴血杀敌的时候,赫连家靠着军火制造和黑市交易积累了一笔惊天的财富,这是野心家的巢穴,是虎狼的集会,他趾高气昂的上司在这方寸之地不过是一只看家的豺狼。
拉西莫夫第一次走进这里时,怀着狂热的渴慕之心,很快丢下了在战争中作为军人的那些坚忍和忠贞的品质,甘心俯身鹰犬,为人驱驰。但他没有想到,他最后一次走出这里时,他将一无所有。
迈出大门时,一小波人迎面而来,拉西莫夫下意识地侧身让道,那是一群警卫簇拥着一个小孩子,腰际都不动声色地佩戴着凯哈克4.04。好家伙,在部队的时候,将军视察下级也没有这样的架势。
这就是首都星,这就是和平的天琴座。
“先生,您的东西掉了。”拉西莫夫一顿,回过头来,看到那个孩子指尖拈着一张纸片,冲他笑。
他有乌木一般的头发和眼睛,刚刚抽拔出一点少年人的清瘦,面孔上孩童的圆润还没完全褪去,但那个笑容却让拉西莫夫觉得,比满天的雪更加阴冷。
少年走了过来,他伸出手来递出了那张照片:“他很可爱。”
拉西莫夫小心翼翼地想把照片从他手心抽过来,那孩子却没有松手,拉西莫夫胆战心惊地低头看他冷冷的脸,那孩子又笑了,终于把照片还给了他。
直到许多年后,拉西莫夫看到了刚接任的年轻元老赫连定与赫连家的养子,一个身世模糊的星际移民的订婚仪式。他关上了直播屏,在刻耳柏洛斯阴冷逼仄的官宅里嚎啕大哭。酒醒之后,他去了他妻子的墓地,把旁边那张小小的照片揭了下来。
拉西莫夫的儿子没有来得及出生就去世了,所以他把那个小男孩的照片一直贴在坟墓上。
但是那个小男孩没有死,他活得志得意满,神采奕奕。
这无常的命运。
拉西莫夫最终还是没按捺住自己,他看着小口地品尝食物的耶戈尔,粗粝着嗓子说:“阁下,您可能不记得了,当年是我在织女座禁区捡到您的呢。”
耶戈尔惊讶地抬眼看他,然后缓缓地说:“总督阁下,您或许记错了。我被赫连家收养时十四岁,那不过是十一年前的事情。而您在战争结束之初就退役了吧。”
他虽然在刚到天琴座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故而失去记忆,但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犯傻。老士兵们多半爱吹牛,这位酒糟鼻的糊涂总督估计也是想和他攀一下关系。
耶戈尔露出歉意的微笑,以他惯有的作为官僚的真诚。推荐本书
拉西莫夫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时候,拉西莫夫一直大力推荐的冰湖鱼终于呈了上来,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虽然游竞作为地球人,习惯把一切水里游的脊椎生物叫做鱼,但这一条的长相的确出乎他意料。冰湖在岩层之下,不见阳光,含氧丰富,所以鱼的头部退化得极小,躯体光滑而布满花纹,剖开鱼之后,不见一根骨刺,鱼肉因为常年生活在极度寒冷的冰水中而质地肥软颜色透明,鱼身上撒着一层草籽。
游竞下意识反胃。这种生物,以他少得可怜的参观海洋馆的经验,质感更像是水母,或者某种超大号蠕虫。人类在进化史中奋斗几十万年爬到生物链顶端,刻在基因中的求生欲告诉他,这玩意儿不能吃。
耶戈尔,作为一个外星人,倒是怡然自若,他盯着那条怪物看了一会,突然笑了,然后表示自己对这道菜很有兴趣。
怪了,游竞一直以为耶戈尔对于工作之外啥都没兴趣,吃饭只不过是他赖以维持生命的手段。
反正耶戈尔施施然用巨大的银刀去切那条鱼的肉(说实话,恶心极了,游竞觉得像在切一条鼻涕),动作优雅,然后下一秒他手中的刀,砰然掉进了盘子里,菜汤四溅,那条鱼愣是被震得翻了个身,趴在桌布上,死不瞑目。
游竞幸灾乐祸地闭上了眼睛。
耶戈尔倒是仍然很镇定,他在刀落盘翻的那一刻准确地避开了所有飞溅的汤汁,此刻光鲜又安然地说:“不好意思,总督大人,这顿饭就到此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