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以为谢清迟是因为眼盲,日常行动上需要他帮助,痛快应承了,没料到谢清迟在褪下中衣后,竟自烟粉绮罗帐后拣出了一袭浅绿女子衣裙。谢清迟摸索着披上那长裙,将长发仔细绾起,又侧头转向祁云:“旁的倒没什么,胭脂水粉恐怕得劳动你来上了。”
祁云愕然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谢清迟听他声音讶异变调,略感好笑,随口催促道:“别傻站着。若是我扮不好,就得你扮姑娘了。”
祁云只好闭上嘴,替谢清迟施粉描眉。
到底是习武之人,即便从未做过这种事,祁云手却极稳,细细替他抹匀了粉,又依照谢清迟穴位方位的指示,小心画上了眉峰腮红。
谢清迟五官平淡却端正,上妆之后眉目如画,又因为目不能视,一双眼就那样毫不避忌地定定望着祁云,看得他一阵脸热,替谢清迟画唇的手指都不由得颤抖起来。谢清迟只当他是怕出错,接过了口脂,道:“这个我自己来。”
祁云迅速撤开了手指,半晌才褪去了两颊的热度。
此时,碧苑春里已有人声渐浓。上完妆后,谢清迟问清时辰,教祁云向窗外抛了一方锦帕,又吩咐他藏进床下,没听他说话绝对不许出来。祁云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不加考虑便答应了,谢清迟却仍有疑虑,再三吩咐后,方肯放下心来。
祁云见谢清迟最后为自己蒙上了薄薄一层面纱,倚坐在古琴后的美人榻上,等不得多时,便听见室外嘈杂人声中,有足音渐行渐近。
那张大床看似是柜床,床底推开却另有乾坤,足以藏下祁云这样身量不小的男子。抽屉面的接缝处隐隐透光,祁云将眼睛凑过去,视线被层层叠叠的绮罗帐遮掩,只见有人推门而入,却瞧不清形貌;细细听去,头一个乃是鸨母,媚笑着与那嫖客介绍擅琴筝的“暮雪姑娘”,末一个是端来茶水的丫头,此刻正怯生生往桌上摆着杯盏,当中那个嫖客,听足音似是身怀武功,却并不如何扎实,此刻脚步虚浮无力,再添上这扑面而来的酒气,恐怕早就醉了。
不稍时,那嫖客醉醺醺地开口道:“久、久闻暮雪姑娘大名——”
祁云未及听到后文,脑中便嗡地一响。那声音祁云死也不会忘记,乃是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玄机教河西舵主,吴金飞。一时间祁云双眼充血,握紧了拳就要冲出去,刚一腾挪,却见到了一方浅绿裙角。推荐本书
——是谢清迟。
祁云想起谢清迟的再三叮嘱,到底是从愤怒中脱身了一刻。祁云只想立即手刃吴金飞。他仅存的理智已经不足以让他权衡利弊、思考现下的局面了。现在,祁云唯一记得的是他答应过谢清迟。他焦灼地盯着那方裙角,凭着那一点信任艰难忍耐着,甚至咬住了舌尖,让疼痛使自己保持清醒。
鸨母与丫头已然退了出去,那嫖客口齿含糊地与“暮雪姑娘”调情,谢清迟放柔了嗓音虚与委蛇,又弹起了青街柳巷常有的那靡靡之音。过得半晌,祁云再看时,那嫖客已无声无息地倒在桌子上。
“出来吧。”
谢清迟唤道。祁云闷不吭声地从床底爬起来。行动间领口蹭到脸上,他低头瞧见自己领口血渍,方知道自己早已咬破舌尖,唇角溢血。仇人就在眼前,祁云没有必要再做忍耐。他的右手已然握上了唐捐的剑柄,正要下手,谢清迟却又开口了。
谢清迟道:“他不是吴金飞。”
一霎怒火冲顶,祁云双眼赤红。好歹他还记得此刻身在何处,勉强压抑住了嘶吼的欲望,嘶声道:“他是。”
谢清迟叹了口气,起身摸索着将手握在祁云拳头上,耐心劝道:“他若是吴金飞,就这般武功心机,如何能轻易杀入祁家堡?”
祁云低吼道:“那他是谁!”
他的拳头紧紧绷着,目眦欲裂。
谢清迟轻声道:“我听说吴金飞有个弟弟叫做吴银飞,自小念书,屡试不中。吴金飞养弟如养儿,万分娇惯,养得吴银飞胆小怕事,虽然常年浪荡花丛,眠花宿柳,手上却从未曾沾过半点血腥。”
他用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眸凝视着祁云:“你想叫他兄债弟偿吗?”
祁云险些脱口答了是。
祁家堡百多条人命啊,吴金飞一个人怎么报偿得了?他受到了那么多煎熬,便活该让吴金飞也尝尝亲人死去的滋味。祁云曾是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最是恩怨分明的人物,眼睛里掺不得沙子。可是这样的血海深仇下,他要怎么样才能睁开眼?愤怒在他的心脏啃噬出一处巨大的空洞,所有对正义对道德的坚持都从那洞里流走,他腰上唐捐铮铮作响,即将要跳出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