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在扶摇庄,祁云也见过谢清迟喝酒,但那时他毕竟不知道谢清迟的病。他自己从小就不爱喝酒,更不明白谢清迟为何拖着病体也要饮酒。
借着小炉黯淡火光,祁云见谢清迟朝他笑了一笑,却不停手,也未作解释,只是仰头饮了一大口。祁云眉头皱得更深。他见谢清迟不听劝,干脆猫身窜了过去,要抢那酒壶。谢清迟未料到他此举,竟当真被他得手。
酒壶被抢,谢清迟也不恼。他道:“洞庭柑、东阳酒、西湖蟹,柑与蟹暂时吃不到,你可先尝尝这东阳酒。”
祁云将酒壶放在鼻端一嗅,扑鼻酒香里夹杂着桂花香。他想起扶摇庄上那顿梨花酒宴,察觉谢清迟似乎对果酒有些偏好,果然是江南人。他仰头灌了一口,只觉其味不烈而酒劲绵长,因被煨热了,喝进胃里能使被晚风吹凉的身体渐渐回温。
既然不是烈酒,祁云便不好再阻拦谢清迟。他晃一晃酒壶,道:“还你。”
谢清迟没有接话,却忽然站起身,船身一阵晃动。祁云怕酒洒了,赶紧握紧船帮保持平衡,再坐正时,见谢清迟竟已向着祁云侧身躺下了。他左手支颐,右手伸向祁云摊开,是个讨酒的意思。祁云将酒壶放进他手里,谢清迟也不收肘,就那样高举着一倾酒壶,一线酒液落在他嘴里,又溅开在他面颊上。
谢清迟向来温润自持,虽然近来对待祁云特别一些,却从未如此放纵轻狂。祁云怀疑他是醉了。去年在扶摇庄,谢清迟饮梨花酒时,说他醉了许多年。这样算,到而今,他又多醉了一年去。
小炉中火将燃尽,噼啪一声,闪了个火花便熄灭了。借着那火花,祁云看清谢清迟脸颊泛红,已是喝得微醺。谢清迟松手翻了个身,仰面枕在自己手臂上,道:“今夜月色不错。”
祁云不用抬头也知道谢清迟在说醉话。他道:“除夕是朔月,没有月色。”
谢清迟笑了笑,从善如流:“是我说错啦。今夜星星不错。”
明知这人在信口胡说,祁云仍是抬头去看天。白日里一直阴着,云到傍晚才渐渐散去,此刻连风也停了,夜空澄净如洗,漫天星子无数。江南的星空,是否与大漠的不同?他不通星象,瞧着瞧着,已记不得看到了哪里。祁云将头低下,又见到太湖平滑如镜,也印出一湖星光,难辨天水交界处。
谢清迟又饮了一口酒,道:“湖也不错。”
他一动作,船便晃了一下,漾开一圈涟漪。那涟漪去到哪里,星光便碎在哪里,又随着波声渐远,恢复如常。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谢清迟的酒不知何时已饮尽了。他倒提酒壶晃了晃,实在倒不出什么来,便重新塞回去酒塞,将壶儿抛在船篷里。小炉中火早已燃尽,连余温也不剩。湖上清寒,谢清迟又惯是怕冷的,此刻已是手脚冰凉。祁云就坐在他脑袋边,无意间一动手指,便碰到谢清迟脸颊,只觉得触手如冰。
祁云道:“该回去了。”谢清迟却不应声。
祁云想起谢清迟正是在太湖边长大的,或许少时也在船上过除夕。他去拿船桨的动作便停顿了一下。
只此一次。
祁云想。一年也只有一次除夕。这一天连谢清迟都可以喝醉,他为什么不可以放肆一些?他撑着小船地板,背对船帮侧身躺下来,犹豫片刻,一咬牙,伸手将谢清迟抱在了怀里。怕看见谢清迟诧异表情,祁云一手搂在谢青云后脑,将他的脸压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僵硬地搂住谢清迟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