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师爷心惊胆战地叫人从船头扶上码头,穿过喧嚷人群找着大人的时候,便听他说:“先找客栈把行李放下,子丰陪我去那汉中经济园看一眼。”
码头附近没有驿站,杨大人上回过来时就住过一间福兴客栈,这回照旧定那处的房子,先叫人把行李安顿下去,他们两人……再带几个军士,到那园区里看看。
其实那里有人做工、卖东西,倒不是什么危险地方,如今又还未过午,天色正明,他与师爷两人过去本来也可以。不过因他身上带着关防、路引,丢了可是要命的事,还是多带些人更安心些。
他索性就要那闲汉替他们雇车,一行四人乘着辆只覆了层青油顶蓬的双轮小马车,摇摇晃晃驶向山中。
路上倒还看见有连顶都不带的平板车,上头围坐着一圈人,当中堆着各色筐笼,有的上头微微冒着白色烟气,浓浓的咸香随着白气冒出,被风带向他们这方向。
师爷刚从船上摇下来,时近中午,闻见这香气倒有些饿了,精神微微振奋,问那车夫:“这些人便是去经济园卖吃食的?”
那辆车上的小贩主动答应:“听几位口音像是外地来的客人,是听说了我们汉中府经济中心的名声来的?我看你们是读书人打扮,莫不是想投靠我们大老爷和桓老大人,在书院里当个先生?”
要是给他们府尊大人教书的,那他就白送个馍给两位先生,再厚厚涂上一层大酱,不要钱。
百姓如此纯朴,白面馍香气扑鼻,江师爷不忍辜负,摸向钱袋,打算问他买几个吃。
杨大人听到“书院”两字,格外上心,主动问了一声:“这里离城这么远,又是流……工匠往来之地,怎么偏要在此建书院?可是宋大人亲自操持的?”
卖馍的收了江师爷的银子,态度越发好,一面厚厚地给他涂上带着碎肉块的酱汁,一面应道:“正是我们大老爷挑的地方。听说是大老爷和桓御史他老人家在那经济园奠基时亲口说的,我们府里大户都听见了。”
赶车的也感叹道:“经济园里只用流民做工,若建学校时也用咱们本府百姓做工就好了。”
给知府大人做工又不累,给的东西又多,说出去都比他们赶车有面子。
几个小贩也颇有同感,纷纷议论:“听说那园子里还有大锅煮草木灰水、熬碱水的,那还要会什么本事,我在炉前煮一天也不嫌累的。”
“厂里还给绿豆汤,拿冰凉的井水湃过的,又解渴又去暑。要我说只给井水也够了,绿豆一斗快抵得上麦子的价儿了,给那些做工的流民熬汤岂不白费银子。”推荐本书
“还发花头巾呢!看那光泽定是丝织的头巾,不是棉线的,外头大姑娘小媳妇都想要了,可惜收不来。”
杨大人听别的犹可——他自己府里的下人也是给这些吃用的,只觉得他怜惜百姓。唯有这花头巾,从码头上就听人说起,如今又听人说,倒叫他有些上心,想着回头见着宋时问问那头巾究竟有什么用。
一路上听着众人说着工业园内外形势,宋知府待流民的种种好处,不知不觉便转入一条小路。路面是人踩出来的,又细又窄、高低不平,两旁是野草疏林,容不下两辆马车并行。
那辆大车上的人敬他们是书生打扮,让他们的车先走,大车落在后头跟着。
一路上因有树林遮蔽,经济中心原本十分惹眼的烟柱有时隐在叶后,只能凭着赶车人的经验在幽林中穿梭。林子密处天色也显得阴沉,鸦雀在头顶盘旋,蛇鼠之类小物从路边飞快掠过,发出一阵阵细碎声响。
江师爷坐在车上,直如船行汉江,遇上风浪般难受,手里的馍都吃不下去了,倚在光秃秃的车杆上闭目养神。正昏昏沉沉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声“头巾”,不知怎么精神一振,便回头看去——
他们前行道路上,一队头蒙黑巾的怪人正在骑马而行,正堵严了他们的路。那些人身上都穿着灰色朴朴的旧衣裳,腰间带剑挂弓,一半身子被树荫笼住,衣领间散落着些血色斑块,在叶间光束下亮有些刺眼。
他的心也被那红光刺得有些激动,刚要喊一声“有贼”,他们大人便利落地掣剑在手,扶着柱子半站起来,冷然问道:“汝等是何人,与汉中府经济中心有何干系?因甚在此拦路?”
对面却有人更傲气地问了一句:“你们冲撞我们大老……”
“住口!休对杨大人无礼!”
“不得无礼!这位是陕西巡抚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