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自己穿着短衣,看他里外两层的长袍就替他热得慌,找了个大圆蒲扇,坐在桌前说笑:“师兄算帐辛苦了,让师弟伺候你一回。先把这盘山药糕吃了,这是吊井里冰过的,能解暑气,我再给你扇着凉风,你看那些也就不烦了。”
宋时摇了摇扇子,沁心的清风便从桓凌脸上拂过。再咬一口凉冰冰、清甜细腻的山药糕,便连同这天萦绕在心底的躁意都镇了下去。他又写了几笔,忍不住夺过扇子自己摇了起来,风从他头脸拂过,又吹到宋时脸上,吹得满室清凉宁静。
第26章
桓凌连夜赶工,转天便将那几本鱼鳞册的田积差额、应缴税银等数算了出来。宋时密密封好证据藏在身上, 带着民壮飞马回了武平。到得县衙里, 他便请宋县令下诏, 叫了个在班的画匠到县里供奉,替他把两份鱼鳞册按比例放大, 用红蓝两种颜色的墨汁画在糊墙大纸上。
蓝笔画的为鱼鳞册上原图,红笔则勾勒出王家多占的土地形状,即便是不懂算术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其中差距——竟是比王家帐面上该有的土地多出近一倍来。
何等猖狂!
宋县令当场写了拘票, 由宋时领着快手, 带上百十名精悍民壮撑腰, 上门拘捕王家家主和几个倚势横行、恶行累累的子弟。另有群众私下举报的、侵占田地时勒逼过度伤过人命的管事,在乡间为非作歹、借王家之名贪占财物、强奸妇女的家人, 也都一个不留, 解进了县衙。
宽宽敞敞一个大堂跪满了人, 几乎无处下足。
王家家主和两个侄儿却有生员功名, 另还有数个捐了监生的。这些人仗着生员上堂不拜,县衙也不能对他们用刑的法条撑腰, 叔侄们直挺挺地站在堂前, 傲慢地对宋县令说:“大人无故锁拿我等有功名在身之人, 岂非有悖朝廷礼待读书人之志?”
“若真是无故, 我拘你做甚!你们王家的事发了!”宋县令冷笑一声, 摆了摆手,吩咐堂下:“读来!”
便有书吏捧着宋时他们丈量田亩时收到的、事后经阴阳生改写成正确格式的诉状,上堂来一字字诵读:“告状人田广告:为王家管事王春欲将田家世代租种土地转佃他人, 广家不允,春便使村里恶少打伤广父子兄弟三人、抢割庄稼、毁坏农具,使田家不能交租,被迫退佃事,上告本县正堂老爷宋施行。”
宋县令一拍惊堂木,沉下脸,威严凛凛地说:“把无关之人拉到廊下待审,带原告上堂!”
不一时便有两名衙役架着苦主田广上堂。田广双腿有些瘸,上堂便跪趴在地,号哭痛骂,不住磕头恳求宋县令替他做主。
那王春却是个投身的管事,不是顶着功名的王家人,没有不能打的规矩。宋县令有意杀鸡儆猴,扔下一把白头签,重重喝道:“先打十杖,再拶十下!”
众差役虎狼般扑上去,抓着他便打,狠狠地打了十记,又用新竹做的拶子拶,拶得他两手指根高高肿起来,人也惨声哀号起来。
行刑的差役喝道:“不准嚎,再嚎便算你个咆哮公堂,再敲十五板!”
宋县令自上任以来,审案已也颇在行,上了堂便是一脸威严,该打板子就重重的打,全不是平常那个与人为善的小老儿模样,叫犯人看了就心虚胆寒。那管事王春已经叫打得腿软了,只是觉得咬死不认,王家还能保他,宁肯苦苦熬刑,一迭声地叫屈。
实则这案子没甚委屈,是上任县令在时审过一回的,人证物证俱在。他们因保密的缘故不方便走访新案件,便都从旧卷宗中挑出罪证确实,却因王家势力被轻判的,叫来原告、证人,今日正好当庭审判。
当时前任县令屈于王家之势,主动替他家的人开脱,将案卷轻轻做成了个争执间失手伤人,只让王家几个庄户、家人挨了板子,一人罚几刀纸就算了。到了宋县令这里,却是奔着要王家垮台的目标去的,不要纸也不要钱,只要他服罪。
王春心志虽强,却强不过县里半年多前新制的大小板子和拶、杠等刑具,挨得遍身鲜血淋漓,终于还是松口认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