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模模糊糊中感觉有人在给他疗伤,苍白的眉心微微紧蹙,眼睛好像是睁开了,却雾蒙蒙地看不清东西。
他沙哑着说:“多谢仙官好意,可我不必治了,重新裂开的时候……更痛……”
天地未曾察觉到龙王双目不能视物,只是说:“一会儿你的儿子会来与你告别,如此模样,不妥。”
龙王想,那确实不妥。
他的丙儿,不能在他这里受惊吓。
那便……治一治吧。
敖丙被天女带到斩妖池,见到父王承受酷刑后苍白虚弱的模样,摇摇欲坠地跪倒在地,眸中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父王……孩儿不走,父王在此一日,孩儿就在太微玉清宫外跪一日……定要……定要求陛下开恩……”
龙王其实看不见他的丙儿了。
他伸出手,却没有扶到儿子的肩,只好怅然若失地收回来,轻轻摇头:“丙儿,没用了。昊天大帝历一千七百五十余劫,早已洗净七情六欲,他是神,天上的神,是没有心的。”
站在帘后的天帝欲言又止,觉得这龙王好像在骂他,可他又找不到证据。
敖丙不肯走。
他脾气温润性情天真,自幼被管束的严格又被宠溺得单纯,却又一股子倔气。
他决定了的事,就绝对不肯走。
龙王低声说:“丙儿,这是命。是父王的命,是龙族的命,可这……不该再是你的命了……走吧,龙族不再束缚你,丙儿,你自由了。”
天帝对天兵点点头,强行把敖丙押出了南天门。
龙王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倒在了刑台上。
天帝下意识地冲过去,等到把人抱在怀中,才恍惚察觉自己到底做了一件多么有失身份的事。
可是来不及了。
他抱着一条罪孽深重的龙,龙的身体很凉,冷冰冰地透进骨头里。
银白的发垂在苍白的脸上,看上去脆弱得沧桑。
龙妖可活九千岁,那敖广如今,活过多久了?
天帝心中一阵颤抖,竟觉得有些慌了。
十日,天帝未曾再来过斩妖池。
他在太微玉清宫中闭关修炼,谁都不见。
天帝并非寻常建功立业才得封此位的仙人,他能被鸿钧老祖信任,掌管天宫,便是因他无半缕私欲,无片刻凡心。
若心动,若欲生,他便不配再做三界君主。
气息运转大周天,天帝缓缓收拢掌间仙气,朦胧的心魂之海中,竟又缓缓淌出一方海,白龙的长尾若隐若现地摇曳在天海云雾之间。
流光溢彩的鳞片盈着氤氲仙气,没入惊涛之间。
天帝气行受阻,整个太微玉清宫都一阵震颤。
三界的君主睁开眼睛,强行驱逐心中杂念,将心魂回归一片清明。
斩妖池上的刑罚仍旧日复一日地执行着,被锁链囚困的白龙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龙鳞,又是一身鲜血淋漓。
出关后,天帝没有再去斩妖池,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推荐本书
敖丙仍跪在南天门外,深深叩头,求那位无情无欲的上仙,饶恕他的父亲。
哪吒踩着风火轮飞过,气冲冲地要把敖丙拉起来:“敖丙!你跪在这里干什么!”
敖丙仰起脸,失魂落魄地低喃:“哪吒,人真的……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吗?”
哪吒斩钉截铁地说:“当然能,敖丙,命运算个屁。”
敖丙紧紧抓着掌心滚烫的手指,像是抓着最后一缕决绝的希望:“龙族的命运……也能改变吗?”
哪吒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魔王,看不得敖丙这副魂魄都被抽走的苍白模样,使劲儿把人拉进自己怀里,坚定地说:“能,敖丙,就算天塌下来,我们也能把天烧没了。”
敖丙的心,放下了。
哪吒是对的,他不能……不能像个孩子似的,永远等待,永远被安排着过完一生。
龙王已不知日子过了多久。
为了减轻抽筋扒皮的刑罚苦痛,他不得不把自己的意识封存在元神之内,竭力断绝着一切感知。
太痛了,太痛了。
幸好……幸好这种痛,他的孩子,不必和他一同承担。
天帝轻轻敲着桌案。
三万七千六百三十三回抽筋扒皮的酷刑,要行刑很久,很久。
比起他与天地同寿的日子,或许只是弹指间,可他却觉得,这场煎熬,久得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他会在每一天日出月升的时候,想起那条白龙仍在受刑,闭着眼睛,流着泪,梦魇中控诉着天道不公。
天帝深吸一口气,或许,他又该闭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