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
譬如他开春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这就是让我害怕的事情。
我从小生活的环境是不乏温情与关爱的,阿爹阿娘,大哥二哥,都宠着我护着我,生活里从没什么能让我感觉到威胁的事情。我这么顺风顺水的过了十七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害怕他会永远的离开这里一样担心过一件事情。
但许是越害怕就越不愿意提及,为他伴读的这一个月,我似乎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行吧,事实上,我也确实很快乐。但我又深知这种快乐就像是我桌子上的沙漏一样,越过就越少,可我却又不能像翻转漏完的沙漏一样把这段时光也倒转过来。
这段时光,没了就是没了。一旦过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和他分享我的担忧。不管我怎么说,他大概都会觉得很奇怪吧。这样的感情和心境,都是我从来不曾经历过的,我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定义。
我看着他日复一日的读书,仿佛那书页里能开出一朵花一样。我知道,那是他努力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的证明。
我觉得,我就像是救下了了一只迷途的候鸟,等它养好了翅膀上的伤,终究要回到它的家乡。
这样其实也很好吧,我想。
于是我只是微微一笑:“你算是说对了,我确实没什么好怕的,走吧。”
走到落梅坡后,我便让沈念君等在这里,没有再带他往深处去了。不单是我不方便暴露自己的身份,主要是再往深处走,就很冷了,凡人是扛不住的。
沈念君也没多想,自顾自的回小屋里去了。
然而家里的情况,可就没这么乐观了。
我领着景宁钻进我们的白雪洞时,大哥正阴着脸坐在椅子上,二哥则静立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一看到这样的情景,差点儿就一口气没喘上来,恨不得当场就掘个地洞把自己偷渡出去。
“你还知道回来?”大哥端起桌子上的茶碗喝了口水,重重地把茶碗墩回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伴着大哥的一声冷哼,我只觉得洞府里的空气瞬间就被冰块封死了。
我挠了挠头,硬着头皮说了句:“当初不是大哥您让我搬出去住的么……顺便看着咱们的围猎场……我……”
大哥没好气的打断了我道:“我没说你!”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抬头看了一眼二哥,二哥却并没有似平时一样默契的朝我看回来,只是兀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说的是你,”大哥一记眼刀飞到了景宁头上,那气势简直像是要把景宁削了一般可怕,“你给我过来!”
景宁不敢不从,畏畏缩缩的走到了大哥跟前,乖乖的往那一站准备挨骂了。
“你二叔去皇城办事,没功夫看管你,你就自己疯的上了天了是吧?”大哥喝道。
景宁一哆嗦,还是没有开口。
我忙上前和稀泥:“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嘛……哪有孩子不贪玩的,再说……”
“不用你给他辩解,”大哥又打断了我,“他现在这么散漫,还不都是你们俩惯出来的!”
我悻悻地低下了头,闭上嘴巴不再自讨没趣。
“你是不是觉得族里除了你,所有人都是自由散漫的?”
我正低着头寻思着心里的小九九,突然听见二哥来了这么一嗓子,登时给我惊得灵魂出窍了一刻。
大哥显然也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抬起头与二哥对视了一眼,眸子里流露出的是一种陌生。
是的,这样的二哥,确实陌生的很。
自打我记事起,二哥就始终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儒生样,眉眼带笑的温和模样十几年如一日。他从不会对任何人大声说话,只会在阿爹阿娘吵架或者兄弟们拌嘴的时候从中调和,似乎他生来就不会反驳任何人。
不过他虽性子温和,却并不是只会唯唯诺诺的老好人。他心里明镜似的,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一杆秤,不动声色的处理着很多棘手的麻烦。然而这么一个冰雪聪明,脾性温和的人儿,方才居然对大哥说了那样一句话。
大哥还在盯着他,仿佛在看他这个天生柔和的亲弟弟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夺了舍一样。
二哥也丝毫不闪避的盯着大哥,继续道:“在你看来,只有你这样循规蹈矩,习武读书都是从不耽搁的人,才是不自由散漫的,对吧?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让我们雪狼族拥有更好的未来,而我和温言,我们这样的人,都是族里的废物,只会混吃等死,眼光短浅到只看得见自己眼前这几年,甚至自己的后事都不做打算,我们都是没用的东西,都是你儿子的反面教材,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