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瞳:“云公子,延山叔家的银碗好像找到了,你可知?”
云离下意识把袖子往下拉,盖住伤口,轻描淡写道:“许真告诉我了。只不过那碗碎了,我费了点时间修了修。”细细一想,为什么问他这个问题?他拢了拢袖子:“偷碗的贼有特殊身份?”
苏瞳:“他是前布政府主部张科府里的旧人,曾经是杂工。和徐校一样。”云离琢磨了一番“一样”的含义,心下恍然。所谓一样,自然不是指两人以前都是官家府中的杂役,而是指昔日两人的主子死于同一件事。当初嘉辉皇帝强牵罪名斩了三府主部和各布政台主部的头,徐校上面那位,与偷碗小贼上面那位,都是嘉辉手里的冤魂。
三位书生以为云离不及他们了解苏瞳的意思,其中一人解释道:“徐校请巫杀人的行径,云珏是同我们说过的。合着目前这个被抓住的小贼,不难想到夏国上下还有着不少相似的遗患。”
嘉辉他手里的刀虽快,但刀终究是没长眼睛的死物;躲藏在犄角旮旯里的旧府中人,嘉辉看不到,刀子也因而砍不到。带着惊恐和仇恨漂泊天涯的人,太有可能在不顾一切为非作歹的路上走远了。
想来,苏瞳的信,应是想借蜀州太守的口,提醒嘉辉这些人的存在。
云离把桌上的纸推到苏瞳的面前,端起这位“江湖贤臣”的茶杯钉在纸上。他心里面始终卡着什么,可面对苏瞳的过度沉静,话也始终说不出来。
刚刚那位书生又道:“文以载道,云珏当为天下读书人的模范。”云离皱了下眉,暗暗冷笑说落榜模范你当真要学?苏瞳在这种时候请来这三人小谈,必是极信任他们;可三个人却极尽生人间的恭维话,一想到这里,云离身上沁凉,为苏瞳寒心。
那书生思维发散,不知为何把《玄行记》的作者扯进来了:“再说说那白易。文章无味就是无味,世人偏偏把他的经历拿来鼓吹。什么十年磨一剑,我看这就是版印坊从他可怜的文字里边抠出来的噱头。”论年龄他要比馨韵茶馆门口那群少年书生长上几岁,然他谈及白易时的鄙夷神情,可以和小书生们完全重合。
他旁边两人一人“嗯”声点头,一人犹豫着道:“市井俗物,或许不能用我们的某些标准评判。”
苏瞳微微低头,三人看他不太愿意发言,便没有就此提问。
有这群人围在身边强化纯粹到极致的为文、做人之义理,难怪筠瑶说苏瞳再也没有去茶馆听过一场书。他小时候,最期盼苏求光带他去茶馆听书,从感情上讲,不会赞同其他书生用“市井俗物”一词将话本一笔抹煞的观点。但他纵然在内心深处一个人站一队,身在环境中,诸多顾虑在所难免。
“云公子,你高见如何?”
云离应邀说书一事似乎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沉默最久的那个书生一开口,竟然最先向他发问。这问题显然触发了他不愉快的记忆,并且牵连出了脑海中那一河死鱼的图画。再一转念,实则就算金鱼活得尚好、《玄行记》顺利讲说,目前的苏瞳也无需贺礼了。几重不悦相叠,云离面上却装得豁然,顺着书生的意思道:“闲人消磨时间的东西,用语挑逗轻浮,缥缈虚妄,极尽俗人的龌龊思想,这《玄行记》,也一条不落。”
书生们相视一怔,意下觉得云离言出过重,但见他“严肃认真”,便想他必是意趣颇高,才把白易贬低到如此地步。
云离想到自己再坐在这里着实无用,平添恼火而已,便找了个借口先走了。一团阴霾堵在他心中,可这阴霾从何而来由何导致,他自己说不清,也想不到挥之而去的办法。到云珏外的竹林里瞎逛了一圈,前几日在竹子上刻下的高低剑痕忽地跃入视线,心头更乱,他索性挥出绿光把两棵竹子的上半截削了,权当发泄。
鬼使神差,他随后找到筠瑶,说要喝酒。
筠瑶让许真拿酒给他,便不再言语,注视着他灌下一碗。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侥幸心态实在不能有;一碗酒确消了片刻的愁绪,却把不少令人捂脸的事扯了出来。
云离当着筠瑶把空碗扣放在桌上,晃身起立,站定,觉得目光所及之物尚且清晰,扭头就走。
筠瑶知他酒量极差,又觉出这位司命仙君现在大有一种搞点事情出来的醉态,于是叫许真跟去看看。云离半稳半晃地摸到书房,用眼神杀回许真,又再次推门进去了。推荐本书
三个书生再度哑言,眼看云离肩膀一偏,纷纷站起来做出要扶他一扶的动作。云离反手撑住门闩,无声之意是“不必不必”,遂靠在门上缓了一缓。众人认为总不能对他不管不顾,相觑一番,随即苏瞳倒了杯新茶,端过来要帮他醒醒酒。但目前云离六亲不认,拿了茶杯顿在桌上,后觉得不太对,又把那茶杯印章似的在苏瞳的文章上一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