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云离只是想转移注意力。
而后他发现事情再多,也终有得空的时候,被他刻意移走的注意力还是会回来。
并且他现在才意识到,他既然萌发了养金鱼的念头,就说明烦心的事情从来没被暂时忘记过。说来好笑,他鼓捣了这么多所谓填充时间的事,实则都是为了养金鱼。
云离把院门关了,自己一个人坐到那张桌子上看鱼。
他这才真正理解苏瞳为什么喜欢金鱼。
一个人再理智、再有远见、再能专注,做久了那些用于安身立命的正确事,总会累总会烦。少年从书堆里抬起头,看金鱼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何其悠乐;对志向坚定的少年来说,这是再“安全”不过的娱乐方式。这种享受来源于自然性灵,不受杂人杂思和浮乐浅趣的搅扰。
云离够着旁边附赠的篓子,从鱼群里舀了两尾细看。
司命仙境倒是不缺金鱼,可以现下的心境,云离觉得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金鱼,篓子里两尾生命有了陌生而灵动的美感。
他突然想到自己在诺音阁刻过许多木雕,不过还没刻过金鱼。
看了阵,云离把金鱼放回去。
呃,不想再想鱼的事情了。
此后几天他撇开鱼塘,改为在茶馆和白隐寺之间两点一线。他把凡人撰的他爹他娘的本子讲完了,绿光化影搭配着仙妖的痴情怨念,收获泪水和银子无数。云离多少找回了些干老本行的感觉,想着自己要是回司命仙境,不至于丢了吃饭的本事。
然后他去白隐寺给苏瞳上香。
他上着上着就有种老娘祝祷远方游子的凄凉感。
终于开始承认自己难受。
他没能成功消化掉苏瞳的眼神,酸溜溜地想也许好多感情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苏瞳是处处让他、有时由他胡闹,可那是人君子度量使然;不管对谁人苏珏归都会温文尔雅谦而有怀,人心里装的是天下悲苦。苏珏归的鸿鹄大志在九天上高高飘着,他爬到诺音阁屋顶去都够不到。
他想他把这人写死算了,反正他百年来的簿子都是悲剧,不多这一个。
实则他还是坚持给苏瞳上香。
云离怎么揉,都没法把苏瞳揉成和旧簿子里的人一样的影子。揉不成影子,那这人就还是鲜亮的;摆在哪儿,鲜亮的颜色都会扎进余光。
南墙是挺硬,撞得脑袋生疼。
三点一面,说完书烧完香就回屋里看金鱼。
冬天的修竹又冷又湿,云离裹了床被子到门口坐着。颓瘫如此,又想着混蛋苏瞳也不回回家,一时间老母亲盼儿子的感觉更为强烈。差一盆炭火,但云离冻着冻着还是睡着了,梦里听见有人说要捉鱼来吃。
呃,不是梦,他被鱼尾巴扇醒了。
云离颤了下,下意识揭了被子站起来。醒来的第一眼,只见甩他一脸水的那鱼掉在了地上,正顺着微有斜度的地面滑回塘里。鱼自然不是长了翅膀自己飞起来的;院门没关,两个人偷偷摸进来偷鱼,不料失手让鱼溜走了。
云离最近“受白隐寺的空气浸润”,慈悲得很,第一反应是去看那鱼受没受伤。看鱼尚且活跃,云离心里松了,竟至于忽略了两个不速之客。捞鱼的那两人对视一眼,会意分工,其中一个迅速反剪了云离的双手,另一个淌进水里又试着抓鱼。
忽地绿光一闪,“控制”云离的那人遭了殃,一不留神飞出去老远。养好了脾气的“破剑”适时出鞘,串了水中那人的领子,把他提上岸来。
两人自知惹错了人,聚过来跪了。
云离撑着“破剑”:“你们听谁说过金鱼肉好吃么?”
一人埋着脑袋,一人抬头苦道:“饿了、太饿了。”推荐本书
两人衣衫褴褛,脖颈脏污,鞋底破烂,像是远方逃难的。埋着头的那个是个姑娘,偷偷扫了眼云离,立时紧闭起眼睛,竟似绝望求死。
云离拍拍“破剑”,让它乖乖回鞘,别在这里吓唬人。他先侧过身避过地上中年男人的磕头,道声“先起来”,回屋拿了吃的出来。来人应是父女,中年男人把云离给的东西尽往姑娘手里塞,姑娘拿不住了,他才捡了个滚在地上的馍馍大嚼。
那姑娘一边吃一边哭,随父亲含糊地说了几句“谢谢”,任眼泪在覆满灰的脸上冲出两道不搭调的空白。
姑娘淌了水,裙子不但破,还湿透了。云离那床“老娘被”没白拿,这时正好给她捂上御寒。
那男人填饱了肚子,到了嘴边的“好人一生平安”被云离堵了回去:“两位来自哪?家里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