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离正抬眼看他,忽而,觉着下巴上粘附了一团糯糯的暖意:苏瞳的两指竟然托起了他的脸,指肚还顺着他的脸廓摩挲了几下……就着这种奇怪的姿势,苏瞳直视他道:“那敢问云公子走得是哪一条暗路?”
哐当。
云离正正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听一声物体坠落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门口滚进来一颗球。
那破巫师的木球。
混蛋巫师蹑手蹑脚地从门缝里钻进来,一边弯腰挪步到木球的旁边,一边“非礼勿视”地双手合十道:“二位公子,打扰了打扰了!我就进来捡个球!”说着,揣好木球,退步出去,并且很贴心地带上了门。
云离心口冒火:这人是什么时候趴在门边偷看的?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下巴还被苏瞳捏着,于是将剐向乜秋的眼刀对准苏瞳:“你问我走的是哪一条路?我走的是阳关道!”话音未落,苏瞳已经放开了他,转过身把衣服整理好了。想是苏瞳早就觉察到了门口的乜秋,故意戏弄他的。
但云离莫名火不起来了,许是认为自己歪打正着,把苏瞳不正经的一面逼出来了,也算小有成就,开了一个好头。
嗯,往后几十年的仙银又有了着落。
可不火苏瞳,不代表他不火乜秋。
云离撇下苏瞳,推开门道:“臭巫师!”
乜秋往门里一瞥,嬉笑道:“小哥,我的球只是不小心落在地上了,我可没有坏你好事的意思。”
叮叮。
云离腰间的“破剑”飞了出来,不重也不轻地在乜秋头顶上一敲。
乜秋捂头,委屈道:“小哥,我已经道歉了呀。”
云离:“叫你乱想!”
“破剑”终于有了些觉悟,懂得维护主人,不再因为过去乜秋的几句夸赞就吃里扒外。“破剑”正要再敲第二次,乜秋袖子里那木球也自行钻了出来,把“破剑”挡下了。两件灵物一经碰撞,发出洪亮的震鸣声。
“乞儿,这是怎么了?”
程氏的声音。
苏瞳道:“程奶奶,没事,云公子挂在墙上的剑不小心掉下来了。”
“云公子也醒了吗?”
“醒了。”
“好哩,我知道了。”
……
乜秋摸摸木球的头道:“乖。”
“破剑”忽地窜到云离眼前,跳上跳下。云离居然读懂了它极为简洁粗暴的肢体语言,问道:“不舒服?哪里不舒服?”“破剑”的剑柄指向地面,把剑身凑过来给云离看。云离定了定神,眼睛聚焦到了“破剑”上的一个小缺口,愣是没憋住,被自己的佩剑蠢笑了。
——“破剑”身为铁剑,却被一个木球磕出了伤口。
真成名副其实的“破剑”了。
“破剑”愤愤然地抗议主人的嘲讽。
乜秋摸着脖子,道:“小哥……我替我家的球向你家的剑道个歉。”
程老夫妇毫不吝惜自家的储粮,熬了扎扎实实的一锅粥,让云离和乜秋吃饱了,这才动身前往蜀州太守的府邸。事到如今,混蛋巫师乜秋回来的事情也瞒不住修竹人了,程老夫妇只好让苏瞳领着他和云离走在最前面,这才避开了后面邻人手中蠢蠢欲动的石头和土块。
云离往后看了看:跟在程老夫妇后边的是一众形销骨立的修竹人,不论贫富,都穿着自家最隆重的服装,被眼中闪动的相同光芒串成一个整体。
天上是少有这种情景的。
除了战事和九重天上的大典,云离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像凝聚凡人一样,把浮云不定的仙君、天神凝聚在一起。
雨,这种被神仙玩于股掌间的死物,在凡人看来竟神圣至此。
云离看向苏瞳的背影。
虽然他是司命仙境的仙君,但他簿子里的人,是不是也和众小仙簿子里的人一样,因为生命的局限,所以永远无法站在高处俯瞰三界全貌,注定在自己的狭小世界里活成目光短浅的平庸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