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遥遥对视,最后是身为掌门的易鹤平最先开口,他看着被百里疏提在手中的长弓,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在所有人面前,对着自己名义上的徒弟缓缓地弯下去,毕恭毕敬地行礼:
“您回来了。”
易鹤平轻声说,他不再称呼百里疏为徒儿了,语气恭敬。
不仅仅是他,所有人,所有的长老也都缓缓地朝着提着长弓站在长阶最后一级的青年弯下腰,毕恭毕敬地行礼——就像当初的天机谷众人一样。披着玄离峰长老黑袍的贺州定定地看着沉默地站在长阶尽头的青年,终于也松开了摩挲寒羽刀的手。
他也弯腰,行礼了。
百里疏也看到了贺州。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曾经骄傲飞扬的九玄弟子披上了象征长老的黑袍,收敛了全部的年少轻狂,不再怒气冲冲地想要向着他挑战。
一切终究是已经变了。
年少轻狂的弟子不再飞扬肆意,担起了大人的责任,曾经的师傅朝着自己弯下了身……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九玄门的山门还是那个山门,九玄门的通天阶也还是那个通天阶,但是曾经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已经不再无忧无虑,曾经掩盖着真相也终于彻底露出在阳光之下。
所有的平静与喧哗已经结束。
风声长长地掠过,百里疏不觉得冷,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地伤感。
他注视着朝自己行礼的易鹤平,沉默了许久,一声“师父”终究还是再也没能够出口。
“我回来了。”
许久,百里疏轻声说。
他回来了。
古氏十八的百里疏。
百里疏记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易鹤平的样子。
那是他还在天机谷的时候,苏长肃将他从苍濮王朝带回来不久。他坐在天机谷的观星台上,安静地坐着,低头看着山谷之间云雾翻卷,看着飞鸟穿行。
苏长肃告诉他,说他是百里家族的家主,叫做百里疏。
人人都该有自己的名字,没有名字的人活在世界上什么都不是。但是那时候的百里疏并不正常,他在天机谷中对着那面平滑的石头,看着石头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想起了很多事情,但是那些记忆并不完整,是一些浩大的让人头剧烈地疼痛起来的画面。
在那些画面里,他听见很多人在喊自己,又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想要记得更清楚,但是却想不起更多,剧烈的头痛会让他昏迷过去。醒来的时候,又什么都记不住了。那明明是他的记忆,为什么他不能够记住?
那时候的百里疏坐在观星台上,望着山谷中的云雾,想着这些事情。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
有时候他那么强大,就像那天在小小的破庙里一样。他坐在庙中,听着外面的大雨中刀剑相撞,就知道那个絮絮叨叨的女孩子要死了。他见过很多人死去,死去就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最后变成白骨,然后什么都不剩下。
他望着地上柳无颜写下的“一会小心”。
他不想那个燃起火堆的女孩子就那么死了,那种感觉很熟悉。
所以他站起身,走进大雨里,捡起了地上的剑。
“你们不能杀她。”
他轻声说。
很奇怪,他一个人走了那么久,也听说过什么修仙什么习武,但是他自己明明什么都没练过,但是那一刻他不想柳无颜被那些带着面具的人杀死,他就那么平静地把话说出来了,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他不想她死,他们就杀不了她。
那种感觉没来由的。
当那些黑甲暗卫冲向自己的时候,他不觉得恐惧——他真的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少年吗?为什么那一刻他能够如此自然地挥剑,就像曾经他那么挥了千万遍,剑光掠过,他杀了人,可也不觉得有什么畏惧的。
那时候他那如此地强大。推荐本书
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强大,他活得浑浑噩噩地,有时候什么都做得到,有时候只能坐在地上,痛苦地闭上眼感受着生命渐渐从身上离去,感觉自己正在缓缓地死去。
他很奇怪。
他心知肚明。
看着飞鸟护着雏鸟飞过瀑布的时候,百里疏有过那么轻微地一丝羡慕。他在羡慕什么呢?天机谷的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他们觉得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他们望着他的眼神带着那么深的尊重与悲伤。在他们的目光中,他总是觉得,自己该无所不能地,至少,该能够去承担什么。
但是,有些时候,真的很难过啊。
不能向谁说自己头疼疼到手指也动不了,不能跟谁说他那么想记起以前的事,可他什么都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