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栖栖颔首,随着他走到庭院门外,待到侍童进去后,这才放下辛良双腿一软跪了下来,虽疲惫不堪可声音依旧清亮,“求云公子救命。”
“我救不了她。”侍童进去的那扇门并未打开,只是从门里传出一道声音,仿若山间流淌的清溪,清润细腻,瞬间便消除了身下暑意,“若不是你用一棵千年参吊了她的一口气,只怕她早已命丧九泉,姑娘还是请起吧。”
“云公子。”孟栖栖急切唤道,可欲说出口的乞求又压在了嗓子里,此刻她心底最后亮着的生机仿佛也已熄灭。
“你若真想救她,可去乾坤观找道缘师傅。”清泉流淌,不紧不迫,“世上奇术甚多,但有一种可用魂魄交换,不过这样的交换并无意义。”
这于孟栖栖来说,这话不啻一道曙光。“多谢云公子。”
“看样子,即便是用你的魂魄你也在所不惜。”泉水一滞,幽幽一声叹息便传了出来,“何必又何苦。山童。”
“是,公子。”屋门打开,刚才的侍童又笑吟吟的走了过来,他到孟栖栖身边停下,递上个瓷瓶道,“这一瓶给这位姑娘服用可以为她续命,这瓶外用的伤药是给姑娘你的,你上来的山路不好走下山就走那条吧。”他转身指了指另一条山路,“还有,我家公子叫云适,你去找道缘师傅时可说是我家公子让你去的。”他起身又去舀了一碗清泉走回来,“你喝点水休息休息再走吧,有我家公子在这位姑娘不会有事的。”
孟栖栖接过水碗,幽幽一笑,道了声,“多谢。”
山童见到孟栖栖笑容,竟是一愣,喃喃道,“姑娘很适合在这山里居住。”
☆、生死一梦终醒来
孟栖栖去了乾坤观见到了道缘,道缘看过辛良的伤势后,让孟栖栖先行回去,而他自会安排异术之人去找她。那刻的孟栖栖虽然眉间憔悴,却也难掩她眼中亮晶的眸子,她谢过道缘回到了辛家庄。
辛家庄里,她找到了辛良压在枕下的金铃,原先的红绳被换了根新的,她将金铃重新系上终日不出阁楼。马长龙将她要找的辛家人统统找到,孟栖栖这才走至门前,淡然说道,“不要伤害他们的家人,杀了这些人便可。”
马长龙领命,又将各地的人分配妥当,交给了手下的弟兄,而他和于兴就一直守在楼下。他们俩瞧见孟栖栖对辛良的样子,隐隐觉得不妥也似乎明白了个中情感,只是总觉得这样有悖伦常却又无可厚非,想了几日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
黎尘他们到辛家庄的前一日,孟栖栖才让人把辛家庄的牌楼推倒,重新树一个新牌楼。于兴问她要题些什么字,她却摇摇头说什么都不用写。黎尘住进辛宅后,孟栖栖前去看望,那一刻的她内心竟是异样的平静。
此后十日,她等的就是大仇终于得报,那一日她去看辛良,眼神依恋不舍,可若能换来这个人好好活着,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何况,她终是没有听她的让仇恨到此为止,她终是伤害了她的家人。就如当年她的命是她救的一般,现在便当是还给她。
光影混乱摇曳,一时天旋地转,黎尘他们身处的梧桐树突然消失,变成了巨大的漩涡,吸附着三人坠落进了黑暗空间。
“啊啊啊。”念清紧紧抓住黎尘的胳膊,闭着眼睛惊恐万分,“玉华玉华,我不要死快来救我,好可怕啊,我再也不要跟你来了。”
黎尘伸手摸了摸她脚边的念清,接着又重重的敲了一下,“你可以睁开眼了”
念清睁了一条缝,是一个特别熟悉的房间,再睁大点一看,是辛良的那间房,他站起来朝着屏风望去,透过屏风能看到床榻上的两个身影,即是明白了过来。“我们已经出来了?”
“嗯。”黎尘点了点头,她转向尹臣又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等她醒来。”她独自在桌边坐下,支着额定定的看着屏风出神,而屋外已是月上梢头。
许久后,孟栖栖的神思恢复清明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目光片刻迷离,蓦地便从初醒时的茫然变成了惊疑。她抬手捏住额头,侧转着朝一旁看去,却见到身旁的辛良如熟睡般安静,双眼依然紧闭,一时间心落谷底。
黎尘听到了轻微的铃铛响,举着蜡烛绕过屏风走了进去。烛火的光亮照进来,孟栖栖撑起身子抬眼去看,神色在烛火中异样凄迷,她哑着声音问道,“黎姑娘,是出了什么问题么?”
“不是。”黎尘轻声答道,像是怕吵醒一旁熟睡的辛良,她感受到孟栖栖瞬间的如释重负,目光即变得复杂起来。她张口欲言又止,反复了多次都未说出想说的话。
孟栖栖见她如此,知是有话要说,便开口道,“黎姑娘有什么话便直说。”
黎尘一叹,将手中的蜡烛放到灯架上,而后才道,“在你的神思中,出于好奇我看了你们的故事。”烛影下的孟栖栖身子一怔,眼中却是波澜不惊,黎尘一直在留意孟栖栖的反应,可已说出口也就没有了停下的意思,“你是爱她的,要不然你心里不会那么矛盾和茫然,也不至于弄到现在内心愧疚要以命抵命,可她一心就是想叫你活下去,如今你这么做不是辜负了她么?”
她说完觉得自己肯定疯了,她这话的立场摆明很有问题,孟栖栖的魂魄是她的救命良药,她着急要孟栖栖的魂魄也就算了,这会儿竟然劝起孟栖栖要好好活着,她还真是良善。
“等你有了深爱的人你就会明白,我希望她活着不是因为我需要解脱,而是因为我爱她,我希望活着的是她。”
孟栖栖这话说到最后是看着黎尘说的,那目光里闪烁的坚定,是黎尘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黎尘点了点似有些明白,即又说,“我明天晚上再来帮你,你再多看看她吧。”她说完顿了顿,面露愧色,“私自看了你的故事,对不起。”
“不碍事。”孟栖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黎姑娘谢谢你,不过我心意已决不会改变。”
黎尘点点头,“算了,我有些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吃完了便回来了你的心愿。”她见孟栖栖幽然一笑,便独自离开了房间。她站在梧桐树下望着枝叶,寂寥梧桐默默无语,总得风一吹过便能听到它的一声叹息,连梧桐都替她们惋惜吗?
轻浅的脚步踩着落叶,打出清脆的声音,在夜风中悠悠传开乱了一院寂静,“孟栖栖醒了。”尹臣也站在了树下,“这棵树从这里看,竟是这般苍劲挺拔。”枝叶将繁霜洒下,斑驳的落在地面随风摆动。
“都说明月不谙离恨苦,可若明月真的不懂,都怎会有圆缺又怎会如此冷清。”黎尘俯首去看树根下的落叶,依然记得那夜雨后泥土上的辙痕,“孟栖栖或是辛良,就不能有个两全的办法吗?非要一死一生才好,真不知道老天为何这样折磨她们。”
“阿黎,你可曾想过,若没有那日的灭门,她们之间便不会有今日爱恨,可有了这爱恨,便不能自私的让孟栖栖忘了家仇。之所以辛良愿意一死,是因为她一直明白,她想要的不过是她贪念,但最后也总算如愿。”
“我只是更希望老天不会太薄情,可世上终难有两全的办法。”黎尘抬眼看了看夜空,今夜繁星点缀明日该是好天气,“也不知道念清找到吃的没有。”她转身迈着步子,却看到尹臣看她的眼睛漆黑一片,心中便是一跳。
“阿黎,为何刚才念清师兄会叫你玉华?”当时虽未在意念清所叫是何,但细想起来,恐惧之下所叫出的应是自小便叫顺了口的,可“玉华”这两个字偏是让她想起了天下第一美人赵琀公主。
“小名。”黎尘一脸坦荡,“我爹给我起的小名,希望我从小就能像那个玉华公主一样,可是人家是公主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可以学来的。”
尹臣眉间一皱并未再说其他,只是道,“念清师兄应该把吃的准备好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黎尘点头和尹臣一道离开了小院,她心中暗想,念清果然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若是尹臣深问,她便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走到湖边正见念清朝着她们跑来,嘴里嚷嚷着,“快快,马大哥和于大哥都把吃的准备好了。”
那日被尹臣扭了手腕的人就是马长龙,马长龙见她们进来,想了半天还是张口问道,“我家姑娘现在可好?辛姑娘她,她……”他眉间犹豫不知该说什么。
“你家姑娘现在还好,只是过不了今晚。”黎尘答道,“若没有意外,辛姑娘明早应该会醒,至于之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只有等到明天了。”
马长龙点点头便不再说什么,只是神情里却是始终没有放开,黎尘明白,在他心里,一命换一命始终不值当,何况孟栖栖是他要报恩的人。
亥时二刻,黎尘再次踏进房间并将房门关上,孟栖栖知是她来了,声音便从屏风内传了出来,“麻烦黎姑娘了。”
“孟栖栖,我之所以能救辛良只因她还未死,这魂魄异术并不能起死回生,所以,若她醒后再也换回你,那便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黎尘在桌边坐下,对着屏风说道。
“这样更好。”
“那我们开始吧,我会为你念一段安神咒送你安眠,待你睡着之后我便与你契魂魄之约,你我交易不得反悔,也由不得你再悔恨。”
“自然。”
黎尘正座阖目静神凝气,不多时梵音便从她嘴中念出,躺在床榻的孟栖栖早已闭好了眼睛,她一手执着辛良嘴角亦带着笑。等到经文一经念出,她的神思便逐渐模糊起来,沉沉坠入黑暗深渊无休无止。
黎尘口中的经文已经换成了楞严咒,胸口的玉像是有了温度,熨烫着她胸口的那颗跳动的心。蓦地,像是有什么力量猛烈的注入玉中,玉的温度竟然慢慢的烫了起来,灼得她胸口生疼,她生怕出错硬是忍住没有停下口中的经文。
不知道她到底念了多久的经文,只是感觉越发的口干舌燥,胸口的玉也已回复平常温润触及皮肤,不在像先前滚烫难忍,她了然这场灵魂的交换已然结束。床榻的孟栖栖不再是因安神咒而睡熟,而是梦中魂断再也不会醒来,她在想若辛良醒来看见这一幕,又会怎样。
梵音悄悄停止,她悠悠的睁开眼,烛火瑟缩着灯芯屋内朦胧一片,她望向窗外天色已是青灰,寂静中似有鸡鸣传来,原来这不知不觉中已过了好几个时辰,却是这般的不觉意。她替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并未去屏风里面瞧瞧情况,只是支着额坐在那里等着,这一次她是等着辛良的醒来。
☆、生死一梦终醒来
有衣服布料的细微摩擦声传来,屏风上投下一道半撑着身子的黑影。黎尘起身推开合着的半扇窗,绕过屏风在窗边停了下来。俯身去看孟栖栖的辛良并未在意她的出现,只是怔怔的看着孟栖栖,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和几分无奈的痛心。
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却浓到化不开。辛良执起与孟栖栖交握的双手,悠悠问道,只是久未开口的声音十分涩哑,“是你帮了她对么?”
“不算帮忙,孟姑娘请我来,用她的魂魄来换你醒,我们之间是雇主的买卖关系。”
辛良仿若明白的点点头,“原来这世上真有以灵魂为交换的妖法。”她抬眼看向黎尘,眸中淡然无波无绪,“姑娘可否先出去,我先独自在这里待一会。”
黎尘点头退出了房间,日出东方天色即白,小院里她总不忘去看一眼梧桐。除了下院外面等着马长龙和于兴,见她走出来上前询问,较之昨晚也冷静许多。她停下看着他们,说道,“辛良醒了。”即又迈开步子离开。
尹臣和念清都在房间等她,见到她回来,念清立马殷勤伺候,审着她的面色一脸的高深莫测,“果然脸色比昨天好,你有没有觉得那里不适应,或是比之前更舒服了?”
“没有。”她并没有察觉出哪里有变化,只是玉中有了孟栖栖的灵魂便就沉到压疼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