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什么时候死的?肯定不止五年。”
“我不知道,只知道这一处尸障不好破,”昙山执着竹杖轻点地面,“几百具行尸齐心协力构筑出的尸障,我生平还未见过。”
“……总之知道不是活人就好。”挽江侯也不去计较僧人口中“齐心协力”这个词用得古怪,只暗暗松了口气——既不是活的平民百姓,最差不过杀一条出路。
挽江侯这口松下的气还没提回来,就见僧人已毫不迟疑,几步走进镇中。
“哗啦。”——连这盆险险泼到人的洗脸水都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差点被泼的不是他,而是当先入镇的和尚。
“哎呀,没瞅见有人,可……”
小媳妇还是那个小媳妇,然则一句道歉的话还没说完,便听昙山干脆打断道:“永延五年,三月初八。”
“…………”挽江侯旁观这位出家人与一个端着盆的小媳妇对切口,不合时宜地嗤笑一声,心道这和尚行事倒挺入乡随俗,那是相当杠啊。
然而这位敢硬杠的高僧确有能硬杠的手段,话方出口,不待尸变,昙山手中竹杖已重重顿入青石地面,发出金石交击的脆响。
撤去障眼法的竹杖乃是一柄佛杵,顿入地面三寸,杵顶九枚金环不必昙山拨弄,已自低声鸣颤,僧人抬手轻弾上一枚金环,便见九环连击,发出一声悦耳金鸣。
这一声金鸣未必有多响,却是直入神魂,边涌澜只觉灵台一清,便知这是佛门镇魂的清音。
捧着脸盆的小娘子在一声镇魂佛音中呆立当地,双目涣散,手指却紧紧攥着盆沿,发白的指节流露出不甘之意。
僧人定住满街行尸身形,方一掌拍向佛杵,杵身不倒,只闻金环交击,却不再是悦耳清音,而是沛然澎湃的轰鸣,似自九天之外传来一声怒喝——佛道:咄!
“呜……”狸奴一声呜咽,从边涌澜肩头跃下,转瞬化作原身大小,明明是只昂然巨兽,却恭顺地跪卧在僧人身前,伏下头,仿佛乞求佛祖垂怜。
昙山一手轻抚兽头,一手再次拍向杵身,僧袍无风自动,烈烈飘扬。
一声更为宏大的佛喝自天外传来,怒叱这方不容于世的魔障。
佛祖一怒,万魔伏诛,可凡人却不甘心——喀嚓一声,攥着盆的小娘子竟将五指关节生生握断,木盆应声而碎。
她扎着支出白骨的双手,双目向天,流出两道褐色的污血,仰首长嚎!
不止是她,满街、满镇的行尸皆在佛喝声中现出真形,头破血流者有之,断手断脚者有之,青面吐舌者有之,齐齐仰首向天,长声厉啸。
这些生时是人,死后变作一具走肉的东西,竟像有千般不甘、万般仇怨,恨到敢与天争、敢与佛斗!
昙山面色肃然,待要再打出一道破魔法印,却突然一顿,手臂打横揽住身旁摇摇欲坠之人。
“涌澜?”
僧人面上终浮出一丝讶异,这降魔音律无碍生魂,他竟没注意到边涌澜似是难受到有些站不稳。
“……无事。”挽江侯推开僧人的手,哑声回了一句。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脑中钝痛昏沉,像被关在一口钟里,或者自己就是那口钟,声声佛叱撞击着灵台,像要自神魂中撞出什么东西……僧人敛去伏魔手段,这口钟便也没敲出个所以然。
“莫要勉强。”僧人劝得平淡,下手却是力若千钧——降魔音律既去,满街行尸便啸叫着扑上,昙山拔杵横扫,当先两具撞到挥出的佛杵,便似撞到一座山峦,七窍污血长流,落地筋骨寸断,却仍嗬嗬嚎叫着要往前爬。
边涌澜凝魄守心,片刻便觉脑中重新清明,再定睛一看,站着的尸首没有几具,趴着的倒有不少,手脚反折,吃力地蠕动着朝他们爬来。推荐本书
“我看你也别为难自己,”挽江侯抽刀,斩下一颗头颅,刀身粘上一缕稠血,“还不如本侯给他们个痛快。”
“狸奴,到我身后来。”挽江侯唤住跃跃欲试的巨兽,提刀迎向长街彼端涌来的活尸——这死镇上几百具凶物已被降魔音激起十足杀性,叫他们行尸倒辱没了这疾如奔马的场面。
你们既已死过一次,又何妨再死一次!
挽江侯不退、不避,凝目沉刀,复又抬手,一刀斩下,便是他于乱军之中一战成名,后又被江湖广为传颂的那一式反手刀:斩因缘。
刀有长短,刀意却不可丈量。
刀锋过处,当先一排活尸头颅齐断;然而刀芒未歇,第二波仍是一刀断喉;及至第三波,正迎上这一式中,最煞、最决绝的刀意——断首冲天而起,后才委于泥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