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印 作者:tangstory【完结】(26)

2020-03-24  作者|标签:tangstory


  “我少时问过自己,后来也许多次问过自己。”
  “渐渐问出的答案再无二致。”
  “涌澜,修行路上,我不寂寞。”
  “…………”
  虽是一个不问也能料想到的答案,但待真听僧人亲口说出来,边涌澜还是感到心中一凄、一凉。
  便如那一晚的客栈中,他看到有个执念深重、苦苦求索的亡魂,在佛子随意一拂间,便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魂飞魄散,这还是最好的下场。
  “……昙山。”
  但挽江侯是什么人?那是人吗?那是头没上嚼子的倔驴。
  即便知道怀中这个人,与自己之间,相隔的并非方寸之距,而是万丈红尘,他也要把想说的话说完。
  “昙山,不管你是佛是人,反正我是个人,”他将嘴唇贴在佛子耳边,慢声低语,一字一字地问他,“所以你为什么不肯问问我……我寂不寂寞?”
  “涌澜,我修‘众生相’这门功法,可以勾连天下佛像耳目。”
  昙山终推开环抱着自己的手,径自走去外间软塌,盘坐入定,再肯开口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世人不知,若跪在佛前,心中念头,说与不说,佛皆能看到。”
  挽江侯躺在里间床上,并未接话,但僧人知道他没有睡着。
  “有的人,口中说的是一件事,心中想的又是另一件事。”
  “…………”
  “有的人心口合一,但所求之事,人办不到,佛也办不到。”
  “…………”
  “看遍世情百态,便知举世皆苦,偶有潇洒者,却也是假潇洒,否则也不会求到佛前。”
  昙山在熄了灯火,冷清寂静的黑夜中,淡声对床上闭目假寐的人说道:“边涌澜,你这个人,倒是真的痛快。”
  翌日用过早饭,两人一起去衙门里翻了翻县志。
  县志记载,二十六年前,八月初七,夜半地动,城内有民房垮塌破损,幸未多伤人命,城外六十里处却有一处名唤“马山镇”的村镇,一夜之间被山石掩埋,无人生还。
  官员流水轮转,如今的县令并未亲历过旧事,战战兢兢地答着君侯问话,每一句都前言不搭后语。
  “罢了,你去找几位亲历过当年事的老衙役来,”挽江侯也懒得为难他,吩咐道,“我的身份不要对外声张,也不要对老役提起。”
  县令头晕脚软地告退,张罗着找来两位早不当差的老衙役,一姓孙,一姓王,因着不知晓召他们问话的人身份尊贵,对答反而顺畅些。
  “当年怎么没组织人手挖石救人?”边涌澜问得只若闲聊,并无责怪之意。
  “没得救喽,”孙姓老头啰里啰嗦道,“您去了那地方就知道,马山为啥叫马山,就是因为像匹低头喝水的马,那马山镇建在马头处,山一动,马头整个儿垮了下来,整个镇子被小半座山埋了,咋还有的救。”
  “那地方……贵人您可去不得,”王姓老头虽不知道问话的人多尊贵,但想来肯定是贵人,赶紧找补道,“我们这地方,多少年都没有过地动,当年我们都说,那地方是遭了天谴,后来人人都绕着那地方走,可是邪性,不吉利。”
  “你们再仔细想想,关于那镇子,除了天谴谣传,还有什么异事?”
  挽江侯倒不怪百姓愚昧,以讹传讹——是不是讹传还要两说。
  “异事……”两个老头冥思苦想,突然一人一拍大腿,问身旁人,“那个疯子,那个疯子你还记不记得?”
  “……哪个?”
  “后来披头散发来报官,说他活下来那个。”
  “哦!那个疯了的……”
  两个老衙役一合计,便又想起来一件旧事:地动转日,晌午有个青年汉子披头散发,哭哭啼啼来报官,先说自己住的村镇被山石埋了,又说了一番胡话。
  他胡言乱语道,当夜他和妻小一同歇下,做了一个长梦,梦见自己去了一处仙境,梦醒便见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孤身站在镇外,不远处整个镇子都已被山石深埋,只他一人活了下来。
  因为这番胡言实在荒唐,整个县衙又忙慌慌地赶着救助城中百姓,便只记下了一个遭灾的镇名,将人打发出门了事。
  “我还记得当年塞了钱给那疯子,”孙姓老头忆道,“那人穿的破破烂烂,想是真遭了灾,吓着了,我就塞了点钱给他,让他先去吃口饭。”
  “那人可有名字?是否还找得到?”
  “名字早记不得了,这怕是没处找去。”
  挽江侯与昙山对看一眼,心知这老役说的无错,连个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确实已无从找起,又再问了两个老头几句,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便让他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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