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飞童年早慧,忍耐脾气地回敬:“逸飞从无此念。”
“你从来都没有怨言?”
“若逸飞非得有什么不存在的怨言,”他彬彬有礼道,“只会怨言为何不是我来做兄长。让他更自由、更轻松、更不必有负担。”
但如翟氏兄弟一般,哥哥太过光芒万丈,把弟弟保护在羽翼下。当大厦倾塌,又是新的痛苦光景了。背后的问题也不少。
“不去了。”杨逸飞音调有一丝忧切,“借季真兄来缅怀伯真兄的穆穆遗风……以我对季真兄的了解,其实他并不喜欢。”
杨青月轻轻有规律地拍着杨逸飞的脊背,把他宽松地拥在怀里:“然也,人总是首先希望满足自己的愿望,却忘了别人也希望被真正看到。”
——除了你自己。
杨逸飞吞下这半句话——哥哥,若你能名扬天下,我不介意充星伴月,令人见我如见你的影子。可世人根本看不到你的才华。看不到我的琴剑中带着多少追逐你的影子。你不在意过眼浮名,只希望我鸿鹄于飞。若我们能共同奋飞在江湖风波上,该有多好……
杨青月额头浸出几滴汗珠,深深叹息,身体愈发柔软放松下来,“……琴来。”
早已不必被提醒的杨逸飞,眨眼之间,就感觉到大哥的手臂失了力度,软软地在身侧垂了下来,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梦境沉眠。杨青月每日的昏迷发症不定时,所以很难离开怀仁斋内院。现在已经比从前好很多,至少杨青月在昏睡前后都可以保持连续清醒的意识,做些周全准备。
杨逸飞赶紧把兄长移到有枕头的竹榻中央,如之前的千百遍,把那张白桐木琴按照弹奏的姿势放入杨青月的怀中,令他在梦中也能安稳抱紧。做完了这一切,杨逸飞终于后知后觉打量着沉闭了三四日的房间,开始一本书一本书地收拾整理。总得腾出个地方,点那炉桂花香。房间里要清洁无尘,大哥才能更好在梦中演奏退敌的《莫问曲》。他也该走出去,重新变回那个聪明早慧、理事井井有条,不让师友亲长操心的杨逸飞了。
只是在收拾好出门前,他听到杨青月在梦中的呓语,自信笃定的音调。杨逸飞却没有听得真切。
“……何其久也,必以有也!是月映万川……”
来日他再向杨青月追问时,兄长却摇头,只淡淡道:“等我思悟清楚,再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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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开元二十九年(741),海心晖岛。
“季真兄回来了。”
颇得长歌门弟子喜爱的桃林下,杨逸飞和从浩气盟新回来的翟季真在石桌上小酌。浩气盟成立之初百待俱兴。翟季真这两年明显瘦了黑了,系着浩气盟标志的蓝色儒巾。腰间佩了一块长歌门的羊脂玉。
翟季真并不是单纯来叙旧的。与他纯粹讨论在长歌门的故人情谊,反而颇尴尬。两年前,翟季真是受不了许多人总把他当成亡故兄长的替身,才自请离开长歌门去担任浩气盟代表。他文韬武略、智计百出,初来乍到就得到盟主谢渊和副盟主张桎辕的信任。他也逐渐找回了自我,站稳脚跟,如鱼得水。
武林中正派联盟成立,少不了各门派优秀弟子的支持。那么大的联盟,又不是餐风饮云的神仙,当然也需要资物财帛。长歌门一向鼎力支持浩气盟。杨逸飞是商会长周墨的弟子。长歌门的盐茶实业,除了是千岛湖中的文脉支柱外,也是浩气盟的重要资助方。推荐本书
公事公办,公私分明。翟季真推了几个酒局。他不想应对曾经只把他当兄长背影的人们。如今他在浩气盟有“军师”的敬称,那些人又重新看待翟季真,但已经迟了。
杨逸飞是不一样的。杨逸飞是翟伯真最好的朋友,却从来没有让翟季真为难。翟季真一直都很佩服杨逸飞,所以愿意与他私酌对饮。
在翟季真眼里,这位年纪轻轻的小门主十分有才华,也很有能耐。杨逸飞掌管着千岛湖的实业,每天都有很多生意上的事、此为其一。长歌门除了文人墨客、更是许多高官政客闲论道之所,品评风雅外,自然少不得聊些军国大事。杨逸飞结交朝中清流,向他们引荐弟子中有志投身仕途的新秀,此为其二。长歌门有大唐三大风雅之地的名头,今天有曲会、明天有诗赛、后天有经论,青莲剑仙时常在桃林下舞剑,避祸而来的贤相张九龄公也时不时在微山书院公开传学,诸多盛会杨逸飞隔三差五也要组织参与,此为其三。除此之外,长歌门独有的琴剑双绝武技是立身之本,每日都要勤加练习不可懈怠,此为其四。寻常人能做到其中一两项都是人杰,杨逸飞竟然诸事皆备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