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青橄榄一样绿的眸子倒映着他丑陋的样子,他不再好看了,他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繁殖期,脸上和身上都是斑驳的鳞片,肋骨和肩胛骨都高耸着顶起他的皮肤,比他见过最奇形怪状的鱼都还要不堪入目,没有水手会被这样的人鱼迷惑勾引,也没有水手会留下来和他交配,他很快就会死去。
他抱住水手的腰,躲藏般地把自己面目全非的脸埋入他的怀里,像个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小孩子,绿谷的皮肤上已经分泌不出汗液了,他身上冻满了干燥的冰屑,和人鱼摩擦的时候没忍住低声“嘶”叫了一下,人鱼的鳞片不自觉地脱落下来,红白交错地撒了一地,鳞片末端还沾着薛佳,绿谷心悸了一下,鱼类只有在死亡将近的时候才会脱鳞,他跪在地上,抱紧了蜷缩在自己怀里的人鱼,加大了自己的音量,但声音在狂肆的寒风里还是被切割地破碎:
“轰焦冻,喂!张开眼睛啊!拜托了!”
人鱼的耳鳍轻轻地舒展了两下,他张开了一只已经被鳞片贴满的湛蓝色眼睛,他迷茫地望着快要哭出来的绿谷,忽然颤抖又艰难地伸手去触碰水手快要掉落的眼泪,他见过人类的眼泪,人类在绝望的时期哭泣,愤怒的时候哭泣,死亡的时候哭泣,他们为自己落泪,为见不到阳光的明日和逝去的昨日哭泣,但他为什么哭泣——因为我要死了吗?
——从来没有人类,在人鱼死亡的时候哭泣,他们通常都在歇斯底里地狂笑着,高举着从人鱼巢穴里偷窃来的金刀银叉癫狂地诅咒着该死的怪物,分割着他们的昂贵罕见的漂亮骨皮。
人鱼是不会哭泣的,从出生以来到现在,他没有见过任何一条人鱼的眼泪,人鱼的眼泪就像是一个不能公之于众的禁忌,没有人鱼能够去触碰,他没有办法流下眼泪,他尝试着模仿这些人类的哭泣的行为,但是人鱼似乎天生就比人类少一个叫做泪腺的腺体,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流出这些透明的液体,他半垂着眼眸,里面已经是一片死寂,他看着自己指尖的温热液体,是和这个人的怀抱一样的温度。
绿谷还是抱着他不放,他开始冻得打起摆子来,脸上是一团诡异的红晕,他头晕目眩地揉搓轰焦冻的肩膀还有脸,试图依靠这样原始的方式给他取暖,但是很快发现鳞片在揉搓下掉落得触目惊心,他束手无策,开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跳几下然后跑暖一点再回来抱着人鱼,光裸着贴在满身鳞片的人鱼表面,想要把自己的温度过渡给他,这样消耗的体力无意识巨大的,很快绿谷就筋疲力尽地跪在了冰面上,仰着头大口喘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整个人都在燃烧着不知道从何来而的热量,眼神涣散了一下,绿谷猛摇了一下头,死死地咬着一口气,撑着膝盖又站了起来,跑了几步又回来抱着人鱼发抖。
他已经快要神志不清了,完全依靠着本能在对人鱼实施着救助行为,人鱼虚弱的呼吸着,他颤动了一下耳鳍,绿谷懵了一下,他听到了若隐若现的,低到几乎无法听到的孱弱声音在他大脑里直接响起:
“你为什么不走?”
绿谷的脸上全是冻结的霜花,被漫天的雪染成了如出一辙的白,他的眼神依旧是干净而澄澈的,像是轰焦冻见过最明亮晴朗的天空,他喘着粗气,发自内心地疑惑着,他低下头,和人鱼丑陋的脸贴着,努力用自己的体温支撑这条奄奄一息的人鱼,和他一同躺在冰面上微微颤抖,直视着人鱼嘶哑地回答:
“你在求救,我为什么要走。”
轰焦冻安静地看着绿谷,他能听到自己的骨骼清脆的生长声,能听到自己皮肤被撑开的撕裂声,但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他早就已经被冻僵了,只有和这个人类拥抱相贴的位置才有一点微弱的知觉,而这一点微弱的知觉支撑着他,让他喘息呼吸,无法死去,轰焦冻眨了一下眼睛,他看见水手眼里的自己丑陋无比,像条在最深的海底生长出来的怪物,而水手的眼睛清澈见底,连怪物难看的轮廓似乎都被他的眼波柔和了,人鱼缓慢地说道:
“——我可能要和你交配才能活下来,你很可能会在交配过程中就会死去,你也不走吗?”
水手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他有些呆滞地,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楞在了冰面上,人鱼仿佛早已经知道结局般安静闭上眼睛,雪花零零碎碎地洒满他的躯体,像是一层为将死之人掩盖面容的洁白的纱,人鱼被一个落在眼睛上的亲吻惊醒,他看到了脱光缩进他怀里的水手,而水手一边颤抖一边搓着手,他似乎是因为羞涩把头埋入他的胸膛里,声音又低又软,还带着一点颤抖,仿佛水母从他睡梦中拂过他眼尾的触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