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不在这,空着也是空着,借宿一晚,养好精神我好为他出力。”张小敬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在檀棋发作前快快跑走了。
昨夜不曾仔细打量,张小敬今天才好好看清楚了房内的陈设,朴素雅致,精简至极,除了笔墨纸砚和日常所需的器具,称得上富丽精致的也就一个双耳香炉了,炉身鎏金,雕有祥云松柏的纹样,炉脚是三朵祥云,盖上有一只仰颈展翅欲飞的仙鹤,炉里还有一点残香。他说不出这香的味道,但和李泌身上的别无二致,闻起来温和又清冽。
张小敬坐上蒲团,秃噜着仙鹤的脑袋,心里想着明明是个二十又三的小郎君,却活得这般无趣,叫卧房里都看不见活人气,素得像张纸、像场风。
他忽又想起昨日李泌冲他大吼的几句:“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我要做宰相!”掷地有声,目透火光,仿佛在那一瞬就即将燃烧起来。
李泌好像就是为大唐而生的,他从不慷慨地做自己。
“小狐狸…”张小敬兀自默念,说不出的感慨。他对这神童爱恨相加,霸道起来杀伐果决,不留情面,在你气他恼他的时候,偏偏他又给你一些通情达理的关怀,最后你还能看见他孑然一身,冷清得像块玉,就再也生不起气了。
张小敬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对李泌惋惜还是可怜。
长安伏火雷已经随着上元节的大仙灯一起燃烧殆尽了,临时密设的靖安司突然松了弦,落不到实处,张小敬在廊下呆坐了三日,终于在第四天等来了姚汝能。
姚汝能一来直入内室,不拐弯抹角,对檀棋和张小敬两人说道:“李司丞无虞,太子同多位大臣面圣求情,圣人念及司丞年纪尚轻且伏火雷一事劳苦功高,免了牢狱之苦,不过…”姚汝能摸摸嘴唇,“不过圣人说司丞‘过于操劳’让司丞再回华山中修习道法,调养身体,”姚汝能望向檀棋,“明日便出城,还请檀棋姑娘收拾些行李。”
张小敬越听越不是滋味,啧声道:“什么调养身体,分明是让李泌离长安远一些。”
檀棋抿着嘴不说话,可两只拳头却是捏的紧紧的,只问道:“能带几位随侍?”
姚汝能道:“司丞说不带随侍,他一人足矣。”
“不行,”檀棋低下头,转身就走,“我也要去,公子身边不能没了人服侍。”撂下一句话便要躲进房中去收捡衣物。
姚汝能忙道:“哎别急,顺便把张小敬的东西也收拾收拾。”
“怎么?还有我的事?”
“谁要帮他收拾!”
檀棋和张小敬二人同时喊道,一个怒目而视,一个斜眉冷对,姚汝能不自觉后退了两步,仿佛自己要被生吞活剥了一样。
姚汝能望着张小敬不大痛快的脸,说道:“你的旨意也一并下来了,圣人念你孤勇,给你两条路——”
张小敬眉头一挑:“什么路?说来听听。”
“第一,流放边陲,”姚汝能伸出一根指头,笑笑,紧接着伸出第二根指头,“第二,跟着李司丞一道上山去。”
第五章 05 引子推荐本书
辰时,安化门前。
李泌随姚汝能到时,已有一辆马车在等候,檀棋背着一个水色暗纹的布包站在一旁,看到李泌便急急迎上来左看右看,生怕自家公子碰伤了哪里。
姚汝能看着檀棋一副护犊子的模样不禁笑道:“你家檀棋忠心护主,我可拗不过她。”
李泌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笑笑,他猜也能猜到,说什么理由檀棋都会跟来。李泌任由檀棋摆弄他,柔声道:“贵人相助,我在狱中一切都好。”
“才五日不见,公子衣服却宽大了三指,面色苍白,连指尖都是凉的…”檀棋嘴角向下,说起话来嗡里嗡气,“今日竟连头发都没梳好…”
李泌笑着理了理耳边碎发,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马车里出来一人,脸色登时变了。
“你…”李泌瞪圆了眼,回头看向一脸不妙的姚汝能,不可思议地问道,“他怎么也在?!”
李泌没控制住音量,被张小敬听了个真真切切,立时就老大不乐意地接道:“怎么?很意外吗?我不能来?”
李泌鲜少觉得茫然:“你…你是来送我的?”
“不是,我是和你一起走的。”
“??!”李泌被惊出一声尖锐的鼻息,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姚汝能这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圣人的裁断,就是如此,贵人要我转告道长——‘张小敬于长安有功,于大唐有功,若能多些内心修为,必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