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那头有几幢三层四层半新不旧的自建楼, 白色涂料没有完全覆盖灰水泥墙,地面一人高的地方喷刷各色各样的潦草汉字和数字。
四五幢门扉紧闭的房屋过去,才看到一户人家开着门, 卷帘门下放着两把有靠背的矮椅,三只母鸡在门口水泥地上悠闲啄玉米粒。
星琪不确定那年春节前后的求生之路有没有经过刚刚的那座桥。
但看远山的轮廓线,她肯定她就是从这地方回的海城。
就算当时的场景模糊不清, 重回旧地,潜意识自发地直观地发挥作用。
正是一天之中温度最高的午后, 路旁树叶蔫蔫儿打着卷, 寒意却不屈不挠钻入她心肺。
她回到了逃生之路的起点。
当她从冰冷湖水爬上岸,即便满身是血,依然有朴实的村民拦下她, 问她出了什么事, 带她去村卫生所,又从家里拿来干净衣服给她换。大夫的妈妈特地起床给她煮了十个鸡蛋,因为一滴血得用三个鸡蛋才能补回来。
老太太张罗给她煮红糖水补血,她却出于不知名的恐惧再度遁入夜幕。
她在黑夜奔走, 想过等她逃离那一切,她一定找机会报答送她去卫生所的阿姨,医生和老太太。
那夜黑得不太纯粹,她记得红色铺天盖地,鞭炮声一阵一阵,经过村舍,一尊尊舞刀弄枪的门神怒视着她。
她辗转回到海城,找到落脚点,补办身份证件。
等到开学,她完全忘记了以前,忘记了那夜的兵荒马乱,和万千同龄人一样,过着平静而又茫然的大学生活。毕业后,她成为庸庸碌碌的蚁族——窝在群租房小小的单间,只做短工,过着有没有明天都无所谓的生活。
直到去年,她在邮箱翻到一封招聘邮件,她向侦探的一周工作室投递简历。过五关斩六将,最终成为侦探的助手及……搭档。
有些事情经不起深思。
她贪图安逸,于是让大脑继续封锁记忆。她告诉侦探,不好的东西她不要想起来。她真的不想记起往昔,所以,她没有及时想起公社,以及公社的可怕能量。
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她总是很轻易混入目标周围——“博士”指定的目标家总是有清洁工、家教老师甚至家庭护理的空缺。
每次,她都能提前拿到保险箱位置,门禁密码,房屋结构图,户主行程表。
公社有张细细编织的网,针对每个目标量身定制一套乃至多套方案——无论那些人家在寻常人看来多么可望而不可即。
公社对目标尚且了若指掌,她这样的虾米怎么可能轻易逃走?
哪怕所谓的“轻易”轻易是寒冷冬夜的破釜沉舟,是最终导向鱼死网破的绝望。
身负重伤的年轻人在这座游离于现代社会的小城很显眼,“博士”想要抓回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她不仅逃走了,甚至迷迷糊糊回到海城,过起普通生活,她补办的银行卡里还有一笔不多不少够她紧衣缩食生活两年的费用。
公社是化整为零的怪物,散布人类社会藏污纳垢的罅隙,于暗处窥伺。
要找她易如反掌。
为什么她能一直得过且过?
她恐怕并不是被抛弃的棋子,公社把她放置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等待必要时机,再用她达成某种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