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秉钧及冠之年——每每跟朋友说起这事儿,他就想笑,因为老头子真的在东北老家给他搞了个加冠礼,生日当天,半个城市张灯结彩给小侯爷庆生——福兮祸之所伏,生日过完没两个月,老头子大病一场,险些撒手人寰。
侯秉钧一面遍求名医,一面去寺庙给老头子祈福,点长明灯。
这点,让围簇侯家的宾客津津乐道,说侯爷家的小侯爷对父亲一片孝心至诚至纯,未来必有大作为。
侯秉钧听了暗笑,他文不成武不就,平生胸无大志,一好吃,二好玩,也就是命好投到了老头子家,让他有得吃有得玩,不听老头子话,不对老头子好,岂不是天打五雷轰。
但这些话大大宽慰了老头子,不出半年,老头子渐渐好转,遵从医嘱,举家从一年三分之二冬天的东北搬到温暖湿润的南方。
那场病显然让老头子长了远见,他准备给自己修陵墓——不是后来因为保护耕地逐渐被禁止的土葬坟墓,是真正的陵墓。
老头子做事一向不容置喙,说是对父亲的依赖也好,褒赞为孝顺也好,为人子女,总是不愿长辈那么早惦记身后事。
管家给他出主意,老侯爷既然要修陵墓,位置当然要选在风水绝佳的龙脉之地,侯秉钧听从了管家的建议,亲自动身去找风水宝地。
跋山涉水的十数年是侯秉钧人生中最艰难但也是最快乐的几年。
他找宝地尽心尽力,倒也不耽误他一路游山玩水,广结善缘。
他为人大方,没什么心眼,认识了不少朋友——在陕西碰到的刚去藏区收购药材的谭老哥、在金陵遇到的对堪舆术同样感兴趣的苏姐、一冬天不换毛衣却带工人去星级酒店过生日的老陈……
每次堪完一处回来,他都会给老爷子讲当地风光,逗老头子开心。
偶尔,他会试着讲他的江湖朋友。
他想让老头子知道现在时代不同了,人不分三六九等,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普通人努力打拼也可在社会上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但他每每提起这些,老头子总是一言不发转身回房。所以他不再讲他的江湖朋友,重点讲奇闻轶事。
许是南方水土怡人,心情也放开了,老头子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强健。
老头子六十大寿那年,侯秉钧有心想给老头子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寿宴,于是广发请帖,朋友纷纷响应。
老头子从不肯屈尊纡贵认识没来头的下等人,除了和侯家一样源远流长的宗族世家。
可时过境迁,哪有那么多世家,哪有那么多人真心当他是“侯爷”。
还好,朋友们尊重老头子,和他相谈甚欢。
那时候,侯秉钧才发现他有好些朋友原来那么了不得,原来也有相当渊源的家世,但他们都靠自己一步一步,真的在社会上闯出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你来我往,追本溯源,慢慢的,几家真的缔结了世代交情。
老头子被富有生机的新朋友感染,终于愿意出门走走,接触新时代新事物。
天气好,侯秉钧就开车带老爷子去附近“微服私访”。
有次,他见老头子心情不错,兜兜转转,带老头子去了他去过几次的马戏团营地。推荐本书
那天老头子心情特别好,人群喧闹他也不嫌吵,坐在车里看着小孩子跑来跑去。
有个小女孩,侯秉钧估摸是马戏团工作人员的小孩,每次来,他都会在营地门口看到她。
小女孩眼睛大大的圆圆的,很爱笑,口袋里装满了糖果,见人就送。碰到哭闹的小孩,她会给他们变魔术,小手一拿一放,凭空变出一团棉花糖、一只气球,逗得小朋友们喜笑颜开。
其实不止小孩,大人见了她也很开心。
她不负侯秉钧期望,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成功逗乐了老头子。
回去一路上,老头子说了好几次小女娃娃挺有意思。
侯秉钧说是啊,像布格罗笔下的小天使,乖巧又机灵,魔术比马戏团的魔术师变得都好。
他问老头子要不要改天再来,老头子含含糊糊,到底没说要去。侯秉钧看他,发现他阖着眼,似乎是睡了。
再次出发寻找宝地前,侯秉钧专程去了一次马戏团,可惜没再见那个小女孩。
离开时他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见了怎么样,别人家的小孩,难不成抢回去给老头子当孙女?
他继续给父亲寻找风水宝地,继续在路上认识朋友。
日子有滋有味地过着,一晃,又过去了两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