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杳去地下室的时候江海潮在做什么梦,闭着眼睛,眉毛紧紧蹙着,其他的,也看不出神态了。周杳逐渐安静,蹲下来与他平齐,安安静静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凝望他,似乎在梦与醒之中浮沉,不知不觉,就成就了永恒,生命止息,掉下来的泪再多也只是一场会流逝的春雨。
江海潮忽然神色一动,恍惚一般,偏着的头摆正了,眼睛依旧紧闭:
“周杳?!”
周杳给吓着,一抖。仔细盯视时才明白他没醒,他只是在说梦话,提到了他。他愣了一下后就开始在整块脸庞上漾起笑来,好似傻瓜……他等着他讲下句,会说什么呢?说什么都好,既然你梦见我了……可江海潮又松开了他的表情,像一角被揉皱的书,它被抚平,突然的大力,丝毫看不出原来的印记存在过。他咬牙切齿:“你这小骗子!”
周杳忆及这一件事,潸然泪下,沾湿了衣襟。
.
.
明年就要二十八岁了,似乎浑浑噩噩,这么多年也就过去了。有时周杳会不可思议,一个人老去回头再看过去时也会和他一样只是怅惘吗?
他干了些什么呢?他大的部分都不再记起来,越小的一件事,倒是越发清楚。周杳忆着忆着,倒也缓了一些了,不会冲击如当年,就算有悲哀,也给反反复复折腾没了,他这样想,便舒服了稍许。
.
.
他见到他该说什么他都想好啦,可说与不说是另一回事。如果人能伪装幸福不置一词,就好了。
天色如在河中一下下荡净的布匹,从这一处到那处逐渐地明朗开来。原来未睡多久,还有盼望呢。熙攘的人群面目模糊,他们的热闹与他无关,又好像有点儿未断干净的联系在那儿晃荡,所以他没收回放远了的目光,放纵着自己极目远眺。
“我骗你干什么?”周杳解下那根被他与自己的衣带打了个结年年带着的长带,凑到唇畔,低低地问道。车辕摩擦在泥地儿发出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有一瞬,它如岁月在悄然轰响着流逝,问再多话,也不会起什么作用。周杳便不再问,缓缓吻一吻它,帘子遮了,辨不得神情。
.
.
“前面堵了!”车夫的口气着急,壮汉子跃下马去揪住一个貌似在看热闹的伙计问,“出了什么事啦,这么多人围着干什么?”
伙计兴奋到不由自主大声:“杀人了哩!皇上处理余党,要杀头!”
“余党?”车夫一听,心里不大舒坦,这年头,还来这种糟蹋人的把戏?他转身想去叫右相步行算了,却惊讶地发现周杳已来到人群之外,不管不顾,往人群里挤。
“主子小心!”车夫慌乱之下弃了车马去扶周杳,他却已扎进人堆,不见踪影。车夫愣了一会儿,循着众人的豁口儿往里钻,用力挤开几个家伙后,果然看见了周杳的身影,他一直钻着能钻的任何间隙,没命地往里走,车夫自己都觉得摩擦得皮肤刺痛,更加心惊。主子去干什么?疯了?车夫扒拉开一些人时给踹了一脚,腿上疼,就慢了一些,才一会儿的空当,人已不见了,只余喧嚷覆盖上来,一片混乱。
.
.
他才是骗子……他居然敢讲他骗他……满嘴谎言,从头到尾,根本没一句是可信的——
周杳在心里肆意地骂着江海潮,即使是这一刻,他还是舍不得用污言秽语骂他。给江海潮送饭的小朋友并不知道周杳在听他们的壁根。周杳那天听江海潮谈及他的面孔时满含深意的:“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其实是多大的一种泄密……周杳却没懂……
江海潮早就知道自己会死……那么他也明白的吧,周杳关着他的目的不是为了报复他,而是保护……他终于无法忍受了吗?他父亲的维护和周杳的管束为的是他活下去,而他不想再活。推荐本书
.
.
他想过他吗?他该怎么办?
周杳狂笑,笑声隐入了巨大的欢呼声里听不到,只看得见狰狞的神态。身体还在惯性向前,前方的人越过了,还有一层,似是海浪。何时靠岸。他觉得自己其实很累,积下来汤料一样的疲惫,随时会爆发。
吃不到白玉粉了。他在怔忪中忽然清醒。
.
.
甜爽的味道,像他亲吻他,又似乎,一个美梦,悄悄地绽放。
.
.
“让开啊!让开啊!!”周杳呼喊,带了泪水的腔调,周围的围观者发现他白袍,气度不凡,惊疑着退避。他跑过去时像一只没了腿的狗,可怜得像在爬行……从未如此狼狈过,失去的惶恐下,他痛哭流涕。眼前还是密不透风的人,可是他总算看到行刑台上,有人长发风拂,趴在那里,是群众簇拥的那个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