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浓收回目光,不为所动地往前走,眼底甚至有些冷淡。阻断的是视觉,那折磨人的歌声却不会停息,仍飘过整条马路的上空,不止歇地灌入耳中,肆虐着耳膜。
“要死了,这个人唱什么唱!”
“是啊,这大马路上,又不是KTV,嚎什么呢……”
身边路过的人,指指点点,无一不厌弃。
“唱就算了呀,怎么好唱这么难听的?”
也无一不费解。
但陆月浓熟稔,这是被质量拙劣的烟酒腐蚀出的喉咙。
日久经年,如同长时间浸泡在阴潮空气里的琴弦,锈蚀由外向内地发生,渗透到至深处。
流浪汉衣衫褴褛,哪怕是倒过来拎着,浑身上下约莫也抖不出几个铜板。难得遇到好心人,施舍三两个子儿,便算走运,但他就这点身家都攒不住,全砸在那些粗制滥造的廉价烟酒上。
按理说,陆月浓对于这颠沛流离者而言,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他不了解流浪汉处世如何,高低贵贱之说是无稽之谈,他从不会无端看不起人。
但唯一行不通的是,陆月浓向来不喜欢那些“毒物”,因而只要是毫无自制力、被它们牵着鼻子走的人,都附赠一份厌恶。
流浪汉无疑就是其中一个。
沿街树上暂留的鸟才不管这些弯弯绕绕,它们分不清人,也不晓得爱恨情仇,只知道这歌喉难听,便抗议般鸣叫出声。
可惜流浪汉听不懂,又或许根本没在意这几声埋没在城市喧嚣之中的啁啾,仍然醉醺醺地走,大喇喇地唱。
鸟儿便更不给面子,毫不犹豫地放弃树枝,扑棱棱飞向高空,成群结队,一只不留。
陆月浓顺着鸟儿的飞行轨迹,将视线升到天际。
阴沉的天气,天色跟着郁郁,分不太出朝暮。毕竟春夏之交,湿意缠绵,雨云纠结,已很长时间不见日头。
云压在城市上,层层叠叠,正耐心酝酿着一场梅雨,天色晦黄,如褪过色的牛皮纸。褐色的鸟成群结队地掠过高空,点缀在上面,像写在纸上的一长串破解不出的诗。
流浪汉穿着双鞋带染成乌黑的破球鞋,在人行道上啪塔啪塔走着,忽地,脚下细微地传来“砰”的声响。他遇到一只被废弃的易拉罐,踢得不远,近在脚边。
流浪汉方才打了个酒味十足的长嗝,舒坦得很,便随心所欲地把易拉罐踢向大马路。
易拉罐怀着一颗造次的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中在一辆车的侧挡风玻璃上。幸亏车窗坚固且紧闭,没有碎裂更没有造成意外事故。罐子哐当一声,弹飞在车道上。
流浪汉看着这一幕,像是捕捉到极为难得的乐趣,咧开嘴得意洋洋地笑,仿佛易拉罐不再是易拉罐,而是在世界杯上进了网的一颗足球,价值连城。
车主被吓了一跳,但他显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没有忍气吞声,而是降下车窗,探出半个油光水滑的头,暴脾气地骂,三言两语不够解气,慢慢地使上方言,带了脏字,不堪入耳。
如此阵仗,流浪汉也浑不羞愧,就好像天生无所谓面皮,他捋起袖子坐到路边,一同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