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烂的招数,他一直不敢用。
“……幼稚。”严先生听完怔了怔,居然没再问下去。
看。狗血多管用。
41(上).
莫一晨的第二个金主,名声颇为浪荡。
天气渐冷,莫一晨这天围了一条渐变蓝的薄围巾。“这一位不好说名字,姑且用A小姐称呼她吧。”
对方名声不好,不代表就能在背地里毫无顾忌地指名道姓。
“我第一次见她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在酒店房间里。”
严初桥像是习惯了这种叙述节奏和气氛,时不时在手提电脑里敲进几个关键词。
莫一晨说,“她那晚穿一条薄薄吊带裙,涂了鲜红指甲,当时烟熏妆大行其道,她一半的脸都被脂粉遮掩,肩上还夸张地黏了几根镶水钻的羽毛。”
此豪女当晚还喝了不少酒,走路歪歪扭扭,看见莫一晨进来,哈哈笑走过去,“我一直都想养个人来玩玩儿,你花了我不少钱呢,得好好伺候我哦~~~”
言罢,莫一晨还没说话,对方“哇”地直接吐了他一身。从上衣到鞋子,全是秽物。而当事人吐完后嘟囔几句就倒在地板上睡着了。
“……”全身都是呛鼻的腐酸味,莫一晨闭了闭眼。落差太大了,傅夫人从不会如此失态,一举一动皆是典雅高贵的代名词。而眼前这个化了浓妆看不出真实年纪的女孩子,可恶之极。
出于职业道德,他脱了衣服鞋袜,将醉鬼横抱起来放在床上才去洗澡。出来后,打电话给酒店工作人员送干净衣物上来。他看了看,对方裙子也有点脏了,于是追加一条睡裙。
莫一晨给A小姐换衣服时,才发现她在流眼泪。不知她遇到了什么事情,竟睡梦中也在哭。
“我本来打算当晚离开酒店,但见她这样,我留了下来。”
严初桥抬头看了他一眼,保持面瘫表情。
莫一晨不自觉补充,“她睡床,我睡沙发。”
他手长脚长,在沙发上睡得极不安稳。夜半转醒,走到床边察看对方情况,A小姐蜷成虾米状——这种睡姿的人,内心一般都不太有安全感。
直至天蒙蒙亮,莫一晨才在沙发上迷糊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睁开眼。
“我醒后,以为眼前有鬼。”他的视线聚焦后,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眨呀眨地看他,其眼眶周围是化开了的黑色眼影,痕迹呈曲曲折折线状在脸上肆虐横流,兼头发又鬈又长,女鬼无疑。
莫一晨猛地从沙发上坐起,眼睛睁大;其惊悚表情惹笑了罪魁祸首,“哈哈,吓到了吧?上午好呀!”
A小姐蹲在沙发前,歪着头笑嘻嘻地对莫一晨说,“你长得真帅真好看,我刚刚都看呆了呢!”
“……你却把我吓呆了。”
“那我们扯平了~”A小姐伸出友谊之手,“昨晚太失礼了,现在让我们重新认识,我叫姚佳音!”
“……”莫一晨回握她的手,“我是莫一晨。”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就这么奇怪。握手以后,两人像建立了革命情谊一样熟稔起来。
姚佳音,姚家的千金小姐,姚老太爷的掌上明珠,八卦小报的最爱,时尚杂志的it girl,年轻名媛圈子里的queen B,臭名昭著的派对动物,连大名鼎鼎的陆三少都不敢随便招惹的对象之一。
年纪轻轻就顶着众多头衔的姚小姐,不介意拖着s-hi漉漉的长发咬苹果看电视,“一晨快过来!加菲猫要开始了!”
“……”
莫一晨说,“我最喜欢看A小姐接电话,表情语气好玩得不得了。”可不是。姚小姐对着跟班颐指气使,对着爷爷就贴心小棉袄,对着父母就撒娇打滚。
唯独对着她的哥哥,她语气极不耐烦,但电话外的表情泫然欲泣,深陷其中。
姚佳音爱她的哥哥。不是兄妹的爱,是情人的爱。
“她有一个爱而不得的人,为了对方,她把自己的名声彻底搞坏。”
姚家老太爷迷信,姚小姐正正在观音诞出生,老太爷把她看做观音再世降福姚家,于是取名“佳音”,还改了遗嘱将来把姚氏大权交给她。但姚小姐十三岁时,父亲领回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说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父亲婚前的风流账。哥哥进了姚家,日子并不好过,姚小姐生母视他为眼中钉,姚老太爷同样不待见他,嫌他出身不好,生辰八字一般。
哥哥在姚家永远低着头,于姚佳音眼里,像被风吹歪头的青竹,令人想扶一扶。
“……我曾看见哥哥偷偷在大宅墙角处哭,没出声,肩膀一耸一耸,手捏成了拳头,握得死紧。”深夜,姚小姐两指夹着烟,曲起一腿坐在地上,卷发瀑布般披在腰背。
“所以你就变成坏女孩,让家人失望,好当你哥哥上位的垫脚石?”莫一晨也是在那个时候学会分辨香烟好坏,叼着万宝路发音含糊地问。
“嗯。”姚佳音点头。那是一个十几岁女孩能想到的最佳牺牲方法,“我本来学习成绩很好,现在全荒废了。我想,如果他不开心,我学得再多再好,我也不会开心。”
他们俩坐在黑暗的房里,只有烟头红点明明灭灭。
一切都变得沉重起来。
不要笑两个少年郎装深沉,也不要不相信十多岁的爱。人遇上真爱的机率,在十五岁与在五十岁时是一样的。就看当事人在那一刻醒悟没有,抑或,只是当时已惘然。
“现在回头看,当时的我,其实也并不真正明白A小姐的痛苦,但三观倒是有了改变:那些嬉笑怒骂的浪荡子,谁又知道他们曾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没有人生来就穷凶极恶,大抵心结使然吧。”
莫一晨这番话在严初桥脑海萦绕。
回本城的路上,他给陆子衡打电话。对方接起时语调懒懒,“喂——?”
“你在哪里?”
陆子衡破戒离开绵福寺,激怒了陆赫城,两父子吵了一大架,之后是陷入冰点的冷战。陆子衡不肯住在陆家物业里,跑去沈天赐的画室住——以上内容,八卦小报一点风声都收不到。有钱人家想让外人一探究竟时,自然有门路做到;不想让外人知道时,连只蚂蚁也休想爬进去。
“在你的公寓里。”未经主人允许登堂入室,也只有陆三少这么不拘小节,“啊……闷死了。你家真破!”
“……”
三少先是嫌弃沈天赐的画室文艺逼到极点,现在又嫌弃严初桥的寓所太过简单,能闷出个鸟来。
“你再不回来我就让人重新装修这里!”沈天赐远在异国,即使威胁了也不能马上看见效果;但严初桥正在B城逍遥快活,与自己的境况一对比,三少不爽到爆,连语气都凶神恶煞。
“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快点!”
“……”
严初桥回到公寓时,三少翘着二郎腿,嘴里塞着木奉木奉糖,正起劲玩着游戏,音响效果好,游戏里的喧哇鬼叫回荡于整个房子。
佣人刚好端水果沙拉出来,“严先生……”未料真正主人回来,惊了一下。
严初桥摆摆手,让对方退下。
见出气筒出现,三少心舒坦了,扔开手柄,大爷语气,“舍得回来了?”
严初桥也不恼,在他旁边坐下。“……即使不相信,这个也要带着。”说着,从外套内袋拿出一个红黄三角护身符,还有一只装护身符的孔雀蓝绣金丝飞龙绸袋。“装在袋子里面,就不怕别人看见了。”
“……”三少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东西,眸色变换了一轮。最后问,“……你跑去绵福寺了?”
严初桥点头。“寺里原来也出售护符袋,住持推荐我买这个。”
三少接过这两样小物品,“你可真是一条大水鱼。”
“求心安而已。”严初桥看着三少将护符装进袋子里,说,“你不想回家就不回家,严氏还有其他物业,你不喜欢这里可以去别的看看。”
三少挑了挑眉,“怎么对我这么好?”此言偏颇。三少心知,严初桥对自己一向很好,但对方这么直白说出口,少见。
“……怕你旧患复发而已。”指了指三少的心。
陆子衡小时候,父母离异,母亲远去他国。三少懵懂不知,以为跑去寺里求神拜佛妈妈就会回来。结果?连续一个星期磕到头破流血都一无所获。他在寺里哭起来,陆家佣人没办法,堵住他的嘴巴带他离开。长大后,三少自然明白这些事情求神佛有个毛用。但那个时候,绝望是真真实实的。他痛恨神佛。他痛恨神佛带来的所谓希望。
三少把头枕在严初桥肩上,“初桥,你对我真好。”手毛毛地往别人胸膛摸去,十足怪蜀黍做派。
“……”严初桥皱眉,忍无可忍地拨开他的手,“好了。”
三少露出狐狸笑,“怎么?莫一晨能摸,我就不能了?来来,说说,你们怎样啦?”
听闻“莫一晨”三个字,严初桥有话似要涌到嘴边,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任由内心被不知名的复杂情绪牵着走,最终唯轻轻叹息一声。“……我最近问起他前金主的事情,他说吧,我会隐隐生气;他不说或者说得不够详细吧,我又觉得难受,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