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路正坐在小沙发上织头套,突然听到敲门声,她眼睛一转,顺手把头套套在了一个木制的头颅雕像上。敲门声再度响起。
江路拎起木头脑袋蹑手蹑脚走到门前,一只手抓住门把手,突然开开门,大声喊道:“臭美带辣椒,一走一扭腰!”并且举起了手中的木头脑袋摇晃起来,带着线团的头套舞作一团!
门外的江沛发出了一声尖叫,“啊——哎,你gān什么呀你?”江路看到是姐姐,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江沛把江路推进了屋里,“gān什么呀你?神经病!老大不小的了,发什么疯啊!”(
江路笑得流出了眼泪,“我又不知道是你。”
江沛对江路说:“在电话里你怎么说话的?”
江路说:“我说的就是正经话!”
江沛说:“DavidChen脑袋上没毛儿那是遗传,是美中不足,看惯了就不是问题了。”
江路拉长着脸说:“姐,你是来跟我打架的,还是跟我谈心的?”
江沛摇摇手说:“好好好,你接着说。”
“那个DavidChen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可是我没感觉”
“你要什么感觉?”
江路脱口而出:“爱!”
“呸!老大不小的了,还整天爱呀爱的,你当你是十七八的大姑娘啊?
江路默默地坐在chuáng上,双手机械地织着头套。江沛走到妹妹身边,一把揽住了她的肩,“你得往前走,不能让那件事儿恶心你一辈子,对吗?”
江沛继续说着:“你jiāo往过的男人都接受不了那件事儿,对吧?”
“叫你瞒着不说,你也做不到,对不对?”
江路点了点头。
“中国男人就是过不了那道坎儿!别人不说,就说你姐夫,对我那叫一个百依百顺、无微不至吧?我呢,一个huáng花大姑娘嫁给了他,一门儿心思相夫教子过日子,对吧?可他心里头还是觉得遗憾,特别遗憾!”
江路有点儿不解地问:“遗憾什么呀?”
江沛说:“我跟他认识以前,不是跟中文系的纪禹江好过几天嘛。”
江路来了兴致,盯着姐姐。
“他说我就好比是一个青花瓷的碗,很jīng致、很好看,就是碗口给碰掉了一丁点瓷儿……”
江路有点吃惊地说:“他敢这么说你?”
“他也是借着酒劲儿才敢说出来。”
“照你这么一说,我这辈子就甭想嫁人了?”
“中国男人过不了这道坎儿,可美国男人不在乎啊。”
江路使劲点了点头。
钱家客厅里,趴在窗口的宋隽转过身来说:“姐,你觉得那个赵阿姨怎么样啊?”
宋征想了想说:“像考拉。”
宋隽调皮地笑了起来,“嘿嘿,赵阿姨像考拉,上礼拜来的梅阿姨像河马。”
宋征也微微笑道:“咱爸说她更像穿山甲。”
“姥姥把咱家都弄成动物园了,好玩!姐,你说咱爸会看上谁?”
宋征想了想刚才那个,“考拉?”
“一点儿想象力都没有。”
“到底是谁啊?”
就在这时,钱淑华把门推开了一道缝——姐弟俩吓了一跳。
钱淑华厉声说:“征征,你爸是怎么认识那个妖jīng的?”
宋征微微一怔,“什么?”
“那个妖jīng,是不是你拉的皮条?”
宋征拿起了耳机,饭盒式的录音机前有一本英文书,“您说什么呢?这么难听!我怎么会认识她?”
“以后再看见你爸跟那妖jīng来往,立刻向我汇报,听见没有!”
“行。”
钱淑华刚转身,又停住对着宋征说:“你听见姥姥刚才说什么了吗?还是根本没听见?”
宋征立刻说:“听见了!”
“那我说什么来着?”
“要是我爸跟那妖jīng来往,就立刻向您报告!”
宋征拧了一下录音机的键,里面全是英文课文。再看姥姥,只见她嘴巴很夸张地张合着,却完全成了无声默片了。
宋征心里偷偷地说:录音机里传来的英文朗读正配姥姥的口型,好玩!
这时候宋宇生正在连接煤气灶与煤气罐之间的阀门。
钱淑华试探地问道:“宇生,你觉得小赵怎么样?”
宋宇生没说话,只是低头把耳朵伸向阀门处,一拧开关——随即传来“哧”的一声。
宋宇生关上阀门直起身,“好了。”
钱淑华递过一杯水,“我问你话呢。”
宋宇生没说话,接过水一饮而尽。钱淑华依然看着他,显然是等待答案。宋宇生有点犹豫地说:“说实话?”
钱淑华点了点头。
宋宇生不客气地说:“像考拉。”
钱淑华有些不悦地说:“老大不小的了,你能不能说句正经话?宇生啊,其实人家小赵不难看,就是那副眼镜戴得有点老成。你说呢?”
宋宇生直接说道:“没感觉。”
“你以为你还是跟我莉莉谈恋爱的岁数?现实一点吧,再过几年你就奔五十了。”
宋宇生有点不高兴地说:“妈,这事儿您往后能不能不操心了?”
钱淑华认真地打量着女婿,想了想,终于下了决心说:“好!可这一次你得答应我,我跟小赵她妈是几十年的老同事了,咱不能匆匆见个面就把人家给打发了,你让人家这面子往哪儿搁?往后我跟她妈还怎么见面?”
“那您说怎么办?”宋宇生有点生气了,丈母娘这些年总是这样。
钱淑华说:“今天晚上的演出你得去。往后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行了吧?”
晚上宋宇生骑着摩托车来到剧场门口,他把车停在一溜儿自行车后面。
看车老大爷过来了,看了看车子,“哎,大灯可是坏的啊!”
宋宇生说:“我知道。”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一闪而过。宋宇生的目光立刻给吸引了——是江路!江路走到剧场边门,似乎亮了一下什么证件,然后进去了。
宋宇生来了jīng神,他随即朝边门走去。
这时,身着蓝色西装的赵科长走到了宋宇生面前,她的“四联烫”像旗帜,迎风招展。
一大束红玫瑰插在一个后台的玻璃缸里,搁在化妆室门口。
演员们进进出出,来来往往,都朝花投去目光。一个声音叫着:“江路!江路!有人给你送花来了!”
江路正在给女报幕员化妆,听见叫声并不理会。女报幕员轻声说:“江老师,有人给您送花呢。”江路端详着镜子里女报幕员的脸,目光专注,还是没有答话。
女报幕员继续说:“听说还是个港澳同胞?”
江路回答了一句:“美籍华人。”
女报幕员有点艳羡地说:“可以啊江老师!哎,什么时候办事啊?”
江路淡淡地说:“没想过。”
女报幕员有点酸酸地说:“别得便宜卖乖了。”
江路笑笑,“我还真不稀罕。”
“要是你真的不稀罕,哪天给我引见引见?”
“行啊。”
“不开玩笑?”
“当然不开玩笑。”
这时候江路画完了最后一笔,“看看,行不行?”
女报幕员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神采飞扬,“江老师没的说。”女报幕员起身离去。
江路一边用纸擦着手,一边走向角落的一部电话,她飞快地拨了号。
江路声音压得很低,“姐,你别让他送花了好不好?我一个化妆的,献什么花呀?不是成心让我难堪吗……我知道外国兴这一套,可这儿又不是外国……”
后台监督直奔江路而来,边走边喊:“江路,来来来,你跟老郑排练排练。王静娜刚刚崴了脚,大变活人变不成了……”
江路低低对着电话说:“先这么着啊,我这儿有事了。”
江路看着后台监督有点不高兴,“怎么想起我了?都一把老骨头了,我怎么钻那箱子?”
后台监督说:“不是说你钻过吗?”
江路冷冷地说:“都是哪辈子的事儿了,那还是在云南插队时钻的呢!”
后台监督擦着汗说:“试试吧!实在拉不开栓了!”
悠闲的民乐曲子在剧场中回dàng,舞台上的演员在顶盘子。
赵女士坐姿端正地看演出,宋宇生在一旁打瞌睡。过了一会儿,宋宇生换了个姿势,头一歪靠在了赵女士的肩头上。赵女士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偷偷看了看四周。
四周的人正看着舞台上的表演,无人注意到他们。
宋宇生好像有感觉似的,抬起头来,晃了两下,又重重地靠在了赵女士的肩上。赵女士显然适应了,而且还有些受用……这时候宋宇生发出了动静不小的鼾声。
背后一个观众不满地捅了捅宋宇生,“嗨,嗨,说你呢——回家睡去行吗?”
宋宇生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的脑袋正枕在“四联烫”的肩头,慌忙直起身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
赵女士有点儿不好意思,“没事儿,你……可能太辛苦了。”
舞台上传来女报幕员的声音:“下面是魔术,表演者王刚、江路!”
宋宇生揉了揉眼睛,朝舞台望去,发现魔术师正从侧幕里搀出一个古代美女,古代美女面向着观众转成正面。
宋宇生仔细一看——正是别样风情的江路!
在魔术师的指挥下,江路钻进了箱子里。
宋宇生的兴致高昂起来。
两个着古代服饰的女助手转动着箱子。
宋宇生聚jīng会神地看着。
音乐戛然而止。
箱子停止了转动。
魔术师夸张地打开了箱子,箱子里空无一人!
宋宇生和观众们兴奋地鼓起掌来!
天幕后,江路láng狈地从一个狭窄的暗道里爬了出来。舞台监督在天幕的另一头,边挥手边低声喊:“江路,快点!快点!”江路一边整理着头饰,一边小跑而来,站定在侧幕里
舞台总监凑过来说:“行啊!江路,够利索的!”
江路扭着腰,喘息着说:“谁说的,差点儿闪了我的腰!”
掌声中,魔术师正朝侧幕走来,他向江路伸出了手……
魔术师牵着江路走到舞台中央,同时鞠躬。
掌声再度响起。
宋宇生边热烈鼓掌边扭头对赵女士说:“确实不错!”赵女士报以矜持的笑容。
散场了,宋宇生和赵女士保持着二十厘米以上的距离从剧场走了出来。
赵女士有点儿害羞地对宋宇生说:“老宋……这么称呼不介意吧?”
宋宇生有点儿尴尬地讪笑着说:“呵呵,挺合适的。”
赵女士一脸严肃地说:“你觉得演出怎么样?你怎么评价?”
宋宇生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呵呵,睡了大半场,不好说。您怎么看?”
赵女士话语清晰地说:“我也不太懂艺术……怎么说呢,整场演出可以说是百花齐放,异彩纷呈,很有教育意义!”
宋宇生皱了皱眉头,显然,这种八股腔调以及驴唇不对马嘴的说辞让他难以忍受。
宋宇生有点儿敷衍地说:“要不我先送您回家?”
赵女士真诚地说:“不方便吧?”
宋宇生没有多想,开口就说:“有什么不方便的,一脚油的事儿。”
赵女士又说:“让邻居看见了还得做解释工作。再说,摩托车太危险了,钱阿姨跟我说……”
这时候江路抱着那束红玫瑰从侧门匆匆走出来。宋宇生忽然走神了,盯着江路看过去。
赵女士顺着宋宇生的视线,也发现了江路。
赵女士说:“我好像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