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起解 作者:未夕【完结】(51)

2019-02-20  作者|标签:未夕

  剃完以后,千越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敷脸。

  以诚看着千越。

  千越慢慢地笑起来,伸手在以诚的脸颊上抚了一下,说,"新换的,松木味道的,喜不喜欢?"

  以诚伸出他那只唯一可以动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千越细瘦的脖颈,因为突然这么瘦下来,转头之间,那里会浮出鲜明的青筋。手指底下,是千越温热的脉脉的心跳。

  千越也看着他。

  他们一直那么亲近,可是,真的很少这么近这么近,这么用心地看着对方,什么也不想,就只看着。

  凑得那么近地看他,以诚深褐色的眼睛依然清澈明净,映着一个小小的千越。

  这个从来就不是那么坚强的,却不得不坚强起来的孩子。

  千越说,"累了,跟你一起睡一会儿好不好?"

  以诚用右手拍一拍床。

  千越小心地避开那些插在他身上的管子,在他身边慢慢地躺下来。

  以诚的手握住他的,因为在水里泡得久了,千越的指尖有一点点起皱。

  就这么在窄窄的床边儿上,千越居然睡得很沉,很多天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陈向东进了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那个年青的男孩子,和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的年青男子头挨着头,两个人都睡着了。那个沈千越,睡着了看起来好象更小一点,头发比他刚见到他时长 了,落在额上,好象让他有些痒,他伸手挠一下。陈向东在国外多年,这样的关系,他看得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总觉得那是别人的私事,但是这一对,让他 很在心。

  晚上查完房以后,陈向东走出去想透一透气。N城的夏天,长得让人绝望,快十月了,还是维持着三十二度的高温,到了晚上也没有风。

  医院一角小花园的长凳上,坐了一个人。靠着椅子背,好象很累的样子,背影单薄得象一抹烟。

  陈向东走过去,看清那是千越,在他身边坐下来,问:"干嘛坐在这里喂蚊子?"

  千越没有作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说,"今天我去鸡鸣寺了。陈医生你知道鸡鸣寺吧?"

  陈向东说,"自然知道。我可是地道的N城人。"

  他听见千越似乎轻轻笑了一下,"真的吗?他说,我以为您是北方人。您的口音没有一点儿N城腔呢。您知道吗?小时候,我和以诚的家就住那儿附 近,常跑上去玩儿,那时候,那里刚重修过,殿堂里夏天凉快极了,全是新鲜的油漆味儿。 我说,原来菩萨都是木头做的,再涂上漆。是不是因为那时候说的话大不敬呢?今天我去拜菩萨,也不知临时抱佛脚有没有用?"

  千越想起,真的是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去过寺里了,还记得那时候才十一二岁,好奇心重,偷偷跑到尼姑们住的院子门前,探头探脑的,被以诚一把揪出来拉着跑。

  那么多年以后,佛像色泽依然鲜明,记忆中的味道早已消散,只有浓重的香火味儿。

  但是莲台依旧澄净,佛祖依旧慈祥从容,端坐其上,俯视芸芸众生。

  您可曾看透人的万千心事?

  您可能普渡人的重重苦厄?

  千越在佛前深深深深深深地拜下去。

  他对佛说:

  求你,如果你是灵验的,如果你真的可以助人渡一切苦厄,请你把是以诚还给我吧。

  哪怕他坐着轮椅一辈子,只要他还可以哪怕是坐着,哪怕是不能走,只要他能起来,好好地活着。

  陈向东说,"我是做医生的,不相信神鬼之说,但是,我还是相信有奇迹的。生命本身就是奇迹。"

  千越回过头来,他的脸色非常明净,他说,"我也信。"

  有一天的下午,千越匆匆赶回医院的时候,在过道里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非常熟悉的身影。

  千越想,不可能是他的,一定是自己花眼了。

  回到病房里,心还急跳个不住。

  他在以诚手心里写:我刚才看见一个人。

  以诚慢慢地在他手心里写:是谁?

  44

  千越站定了,看着面前的男人。

  修长的身材,清癯的面容,很多的记忆慢慢浮上来。一瞬间,千越有点儿恍惚。

  男人也站定了看着他。慢慢地微笑起来,非常礼貌而疏远的笑。

  "千越,"男人说,"真的是你。昨天看着有点儿象。"

  千越也想微笑一下,脸却涩得很,他说:"是我。昨天,我也看到您了,没敢认。"

  他叫了这么多年父亲的人,多年不见之后,却对他说,昨天看着有点儿象。

  有点儿象。

  千越低下头。

  "您这次回来是学术交流吗?"

  那中年男人点点头。

  千越想,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这样年青,他今年该是五十四了吧,岁月在他身上,仿佛不留痕迹。他是这样地风淡云轻,他也许从来没有想自己,或是,想到过自己。

  那中年男子和声说:"我过来看看这里的陆院长,是我以前最好的朋友,陆伯伯,还记得吗?小时候,他给你割的扁桃体。"

  哦是,很多年前,那个小手术,他很怕,陪着他的是以诚,他省下零用钱给他买了冰激淋,好几根儿,说是开了扁桃体可以多吃一些冰。那时候品种并不多,记得那种叫做"白雪公主",很甜,很重的奶油味儿。

  千越看着窗外,已经开始落叶了。

  千越说,是的,我记得他。

  父亲轻声说,"本来,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的。你,换了电话,而且,住的地方也搬了。"

  千越说,"是。"

  父亲说,"你怎么在医院?身体,不好吗?"

  千越说,"我很好。我的...朋友,他受了很重的伤。"

  父亲说:I\'m sorry.

  千越笑起来,"不过他会好的。很快就会好了。"

  父亲说,"那就好。"

  突然而来的一片空白,横更在两人这间,无形却鲜明。

  一时间,仿佛时光倒转,千越觉得自己变成了十几岁的小少年,与父亲为数甚少的交谈中,诚惶诚恐。

  千越问,"您...现在...有孩子吗?"

  父亲明显地是一愣。大约是没想到千越会问起这个。

  不过半刻功夫,他便从容地答道:"是,有一个小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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