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的胤禛表情严肃不已。敏感如他,觉得即将有什么重大变故。否则弘时怎么像在交代遗言一样对他说这些话?这些话伤感惆怅,胤禛听的心酸,早已听不下去,尚未等弘时说完,胤禛便打断了他:“你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声音微微颤抖,显现出主人不能轻易察觉的害怕。
看了一眼胤禛空荡荡的碗底,弘时走过来收拾了碗筷,将它们放进厨房,然后走到胤禛身边,轻轻的说:“你吃好了?那就上楼来我房间吧,我想给您看一些东西。”
胤禛极其细心的抓住了那个‘您’字,越来越多的恐惧占据了胤禛的心,弘时他,究竟怎么了?
弘时将胤禛带到自己久未居住过的房间,打开了灯。自从两人确定了关系,弘时便搬去了胤禛的房间,很少来这间屋子。明亮的灯光映射着屋子的每个角落,虽是无人居住,可仍旧干净的一尘不染。
“小词?”胤禛不安的唤了一声。
弘时没有回头,他径直向自己的书桌走去,打开那上锁的抽屉,取出两张纸。郑重的将他交给胤禛,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写的。”
胤禛微微有些慌乱,看着那两张被折起的宣纸,自己竟是不敢接。弘时……
这是什么?弘时怎么了?他要给自己看什么?为何他称呼自己为‘您’?胤禛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弘时手里轻飘飘的两张纸,可在胤禛眼中,它却似千斤重。
怔在那里好久,胤禛方接过并打开了它。刹那间,胤禛的心跳竟像停止一般,透不过气。纵是九龙夺嫡,腥风血雨的紧张时刻,胤禛也不曾如现在这样慌乱过。那两张宣纸上映着弘时隽秀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墨,随着那些让人心伤的文字,深深刻入胤禛的心里。
“你……”胤禛站在那里,眉头紧锁,眼神忧伤。
弘时平静的道,语速不急不缓:“这是我写给清世宗雍正皇帝和雍朝廉亲王的祭文,您看的懂吧?”
“……”胤禛的视线紧紧锁在最后的落款上。
是弘时的落款,用满文写的。
“下面是我的落款。您认识满文的吧?您可以把他念出来么?”说话间,弘时已垂下眼眸,如那些大臣一般,不敢直视帝王。端的是臣下之姿。
这个儿子……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是胤禛了……难怪他今天这样反常……难怪他的眼中总是有着浓浓的眷恋和伤感……
不用想,胤禛也知道弘时下午去见谁了。此刻胤禛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来责怪弘历了,他想的是怎样化解弘时心中的哀伤。
“弘时……”胤禛轻轻的唤了一声。
话音刚落,弘时便‘扑通’一声跪在那柔软的地毯上,对着胤禛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三跪三叩的大礼,朗声道:“奴才弘时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神情语态见早已不复刚才的情意,清冷一片。
如果说那祭文是对胤禛的打击,那此刻弘时口中的称呼便是将胤禛的心握在手中,然后狠狠摔碎。兜了半天圈子,弘时还是那个满身骄傲冷清漠然的弘时,早前两人间的情深意浓,刹那间不复存在化为乌有,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弘时……”胤禛的声音已然梗咽。最爱的人跪在他的脚下,彻底将两人身份拉开。奴才……他称自己为奴才……连父子也不愿认么……胤禛心中一痛,紧闭起双眼,甚至不敢呼吸。
弘时就这么跪在胤禛面前,不卑不吭。不是不痛的。自己爱了两世的人,将在今晚,与自己彻底诀别。从此,他还是那个身份尊贵的九五至尊,自己还是那个不成气候的罪人之子,甚至连父子,自己都不敢承认。可弘时却别无他法。命,终究是注定的,无论轮回的齿轮怎样转动,自己与那人的关系依旧如此。往日那些情深款款,只能在自己今后的岁月里,一遍一遍回味。就像前世在那破败的禁锁里回味着那位冷酷的皇阿玛一样。
弘时真的不懂,为什么走了两世,还是走到了原点?还是不够资格与他站在一起?还是要在余生中思念着那人的一切来度日?为什么上天就不能对他开开恩?
胤禛伸手扶起弘时,脸上悲痛难掩。
“先起来吧,不要这样跪着。”
“谢皇上。”弘时谢了恩,方起身。
“你……难道你我之间就非要如此么?”胤禛不想,不想他们就以这种生疏的状态相处。他还想像以前一样搂着弘时说话,像以前一样抱着弘时入睡,还想像以前一样亲吻弘时温软的唇。可是……帝王之尊让他竟无法开口。对于以前自己对弘时的苛刻与偏心,自己竟无法说出一句道歉的话,甚至,甚至不能收回成命将这个儿子收入玉牒。历史已经过去,也无法改写。
“君臣之礼不可废。”弘时淡然的低头道,连头都没有抬起。他害怕与胤禛的眼神接触,他害怕他会忍不住质问胤禛当初为何那样冷心绝情。他不允许自己如此放肆,相信胤禛也不允许。
胤禛幽幽叹了口气,受伤的眼神直视弘时白皙的脖子,声音有些沙哑:“难道你我之间仅仅是君臣么?今世,你我是兄弟,前世,你我是父子,你我有着至亲的血缘关系,这世上,没人比我们更亲密。我们,何止是君臣?”
弘时很矛盾。他爱着胤禛,同时又恨着胤禛。倔强如弘时,不可能轻易低头。往日那些事儿就像噩梦,做不完的噩梦,来来回回纠缠他多少个夜晚,他经常三更半夜从那梦中惊醒,然后惆怅半天,辗转难眠。他的声音仍是那样温雅,只是似乎多了一些疏远:“回皇上话,奴才不敢与万岁攀亲。奴才早就被废除宗籍,不复皇子身份。”
“弘时,”胤禛见着弘时眉目淡然的秀致模样,心中隐隐作痛,他忍不住问道:“这些年来,你是不是很痛苦?”
第八十章:质问
这些年,你是不是过得很痛苦?
胤禛此刻吐出的一句话差点叫弘时落下泪来。自从他对自己失望后,随之而来的只有无尽的猜忌打压和斥责,何时会像此刻这样关心自己痛不痛苦?怎么不痛?只是再痛,日子还是要过,于是只能将这些痛压在心底,不去提不去想。不觉然间,自己已经熬了数百载春夏秋冬。
弘时低垂了眉眼,语气有些悲伤的答道:“那些旧事奴才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皇上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