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兰摸着杨琰的脑袋,笑了笑道:“少爷的母亲是拓跋公的女儿,在我们东胡就像公主一般,我虽与她同族,却拿她当主子看待。她不在乎我身份低微,跟我姐妹相称,我们感情一直很好。后来她嫁到都城,我却不能陪同而来,直到听说她怀了身孕,才偷了一匹马,从河西千里迢迢来建安看她,之后……就没有再回去。”
她那句“之后”,隐约透露出杨琰出生后王府中的乱局,还有拓跋王妃离世的仓促,卫长轩听着,心里无端生出唏嘘来。
洛兰显然也是想起了旧事,爱怜地望着杨琰:“少爷,拓跋公还要在都城徘徊十数日,这些天我就住在这里,做些你和卫小哥爱吃的点心给你们,好不好?”
卫长轩心中一喜,立刻就要答应,却听杨琰已笑着摇头:“不必了,洛兰,你还是跟东胡的队伍一起住在驿馆吧。”
洛兰听了这句话,显得失落又悲伤,她怔怔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的孩子,最终只得应道:“好。”
等她走了,卫长轩才忍不住道:“也奚,你为什么要那么不留情面,把洛兰姑姑赶走,她刚刚的神色有多难过,你知道么?”
杨琰的脸上泛出苦涩笑意:“她终是要走的,多聚几日,也只是徒增分离之苦而已。”他低下头,“她现在跟喜欢的人成了婚,过得很好,就不要再让她对这里的事多加挂念了。”
七月二十九,穆王府内院。
新继任的穆王杨玦好整以暇地笼着手,望着面前同样新任的王府长史何衍,这是他自少年时便相中的手下,虽然曾经有些事办得不大稳妥,但至少一直是很忠心的。
“王爷,拓跋信一行在今日晌午便离开了建安,皇上见他走得干脆,十分高兴,说是过几日中秋,请王爷去宫中赴宴呢。”
“走了就好,这个蛮夷老狗,瞧他气势还是怪吓人的,”杨玦想起先前的会晤,还有些心有余悸,“还好咱们有他外孙在手中,谅那老狗也不敢在边关兴风作浪。”
何衍连声称是,又道:“不过卑职思度着,四公子既然是挟持拓跋公的关键人物,那就不能太苛待于他,不过,也不可过于放松。”
杨玦拧起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皇上下旨要留在都城的人,给他置个府邸,让他好生待着便是,又何劳我费那么多心思?”
“王爷,”何衍低声道,“您难道没听说,先前杨玳对这位四公子防范得很那,他把这位四公子扣在身边两年多,想必他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样放到外宅去,您就放心么?”
杨玦懒散的神色骤然一收,疑道:“他一个瞎子,难不成还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他沉吟片刻,“罢了,王府南院现在空了出来,那里也算宽敞,不至于慢待了他,再多派些仆役伺候他去,把他给我好好盯住。”
何衍欠身道:“卑职领命。”
第24章 月夜
八月十四,东坊,月明楼。
这夜月满如盘,在朱红色的栏杆上撒上一层清辉。楼上歌舞升平,今日这一宴是魏阳侯次子袁雄做东,贺御林军大将军陈言之侄陈绍订亲之喜,满座皆是少年军官,端的是大马金刀,气势非凡。
然而席上最惹人注目的却并非是做东的袁小侯,也不是订了亲的陈小将军,而是那位“翻身向天仰- she -云,一箭正坠双飞翼”的卫长轩。
月明楼的姑娘个个清艳动人,腰如纨素,柔若无骨地倚在男人们身旁,目光却或多或少都在卫长轩的身上打转。有几个禁军中的校尉半真半假地吃起了醋,吆喝起来,美人们赶忙娇嗔着赔礼,笑闹了一会,也就罢了。
“原先就听说过每月初五,西坊- she -柳,神箭无双,却没想到原来是陈兄的老朋友,”袁雄手上不客气地揉捏着身侧的女子,又笑饮了一杯,“卫兄身手不凡,为何不投身禁军,穆王府现在不比往昔,你留在那里岂不屈才?”
卫长轩刚要说话,只听陈绍笑道:“卫兄原本便是神武卫出身,后来为了些缘故才去了穆王府,我本想保荐他入羽林卫,可他执意不肯,袁兄你就更不要多费唇舌了。”
袁雄听说,也只得作罢,几人正在闲话,忽闻暗香浮动,却是在台上跳罢凌波舞的花魁云容娘子翩跹而至。
月明楼的云容娘子,端的是艳冠都城,她方才舞姿飘逸,已如谪仙,此刻来到近前,竟像是仙子下凡,方才还放浪形骸的少年军官们皆屏声静气,只管看着她出神。
只见她缓步来到座旁,盈盈向众人施了一礼:“妾身这一舞,可还能入诸位公子的眼么?”
袁雄又笑又叹:“云容的舞,看上一眼,死了也不枉了。”
云容娇媚一笑:“袁小侯爷切莫取笑,听闻陈小将军大喜,云容在此敬贺小将军。”
陈绍忙起身道了谢。却听她又道:“陈小将军少年英才,想必相中的妻子也是出身不凡,听说是李尚书家的小姐,果然是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陈绍没想到她知道得这样清楚,不由得摸了摸脖子,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既然说到此处,有人便问道:“陈兄,瞧你满脸喜色,难不成已见过那位小姐了?”
都城的世家子弟们结亲虽也是禀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大多也会寻个风雅的借口让男女双方相看一面,不至于全然陌生。
谁知陈绍还没答话,袁雄已大笑道:“李尚书与陈将军是世交,他与人家小姐打小便相熟,那是正经的青梅竹马,你说见没见过?”
在他们七嘴八舌的时候,云容娘子的目光却已投向了角落里的卫长轩,她对建安城内的消息都知晓得通透,自然也听说过这位少年的名声。只见他虽是安静地坐在席末,却难掩金玉之质,其相貌已是绝好,隐隐有了青年的轮廓,然而气度更是不凡,像是宝剑淬了火,光彩照人。
卫长轩正在这些世家子弟们中不自在地坐着,不经意抬起头来,却与那花魁娘子四目相对,他微微红了脸,也不好就这样别过头,只得轻轻一笑。
云容竟是一怔,她自问也是见惯了风流场面,却不知怎的,那少年浅淡的笑容却让她双颊泛热,飘然欲醉。她略定了定神,取过酒杯款款道:“卫公子,云容敬你一杯。”她向来不肯轻易饮酒,这次却饮了满盏,众人艳羡地看过来,只见她颈项如同嫩玉,仰起更见修长,待酒液滑下,雪白的颈子上泛了微红,更是香艳绝伦。
座旁的少年军官们有的看了实在眼热,便搂过身旁女子揉捏起来,激起一阵娇喘,顿时场面变得很有几分 y- ín 靡。
袁小侯是见惯了这些事的,只神态自若地饮酒,又叹道:“传闻江南锦州的美人们也是生得水玉一般剔透,却再没人能比得上云容这般玉质雪颜。”
众人皆拊掌道:“袁小侯果然是品评美人的行家,这天下美人,也只有云容当得起这玉质雪颜四字。”
卫长轩刚饮完云容敬的这杯酒,微有些醺然,恍惚听懂他们是在夸这花魁娘子肤色赛雪,心中却隐隐有些不以为然。
他正在出神,只闻香气萦绕,那云容凑近他低声道:“公子若是醉了,今夜不如就宿在月明楼吧。”
卫长轩怔了怔,客套地笑了笑:“不了,时辰不早,我就要走了。”
“卫公子这么急忙要走,莫不是家中有娇妻等候,”云容掩着唇,唇上是嫣红的胭脂膏子,却难掩她的失落之色,“或是,有相好的姑娘,难以打发?”
陈绍在一旁哈哈大笑:“他倒没有娇妻,也没有相好,只有个极难打发的小主子。”
王府南院的格局对于卫长轩来说还有些陌生,他忘了可以走正门,险些又从墙上翻了下来。如今屋子多了,仆役也多,卫长轩便不好和杨琰挤在一间屋子里,只被安置在旁边的厢房中。厢房与杨琰的卧房有小门相连,他刚进屋便听见杨琰在那边低声唤他:“卫长轩,你回来了么?”
卫长轩轻手轻脚走入杨琰屋中,低笑道:“轻点声,让方明那小子听见又要来啰嗦,他如今当了这南院管事,比他爹还要麻烦,看起来倒像是我们两个的主子。”
这里的卧房比原先西北角院那个要大出一倍,床榻是金丝楠木所打造,满沿的山水花鸟,床上悬了鲛丝帐,透如无物。此刻月光从镂花的圆窗内洒入,直照在床前,杨琰半坐在那里,一手拨开了床帐:“你不在这,我睡不着。”
卫长轩解了外袍,抓着他的手,爬进帐内,轻声笑:“这怎么得了,将来娶了亲还要我陪着不成?”
杨琰眉头微微一皱,低声道:“你身上……”
“有酒味是么?”卫长轩低头闻了闻,“陈绍订了亲,大家都高兴,就不免多喝了几杯。”
杨琰摇头:“是胭脂气……”
“唔,”卫长轩恍然大悟,“今天袁小侯在月明楼做东,那里姑娘太多,不免就染上了,你等我去换件衣裳。”
“不必了。”杨琰摇了摇头,径自向床内躺下了。
卫长轩不以为意,也便躺下,过了片刻,忽然察觉袖子一动,似乎是被轻轻拽了一下。他愣了愣,欠起身向杨琰看去,只见他闭着的眼皮微微颤动,嘴角也抿着,显然是在装睡。
“也奚?”
杨琰听他唤了一声,慢慢转过脸来,一双眼睛清澈至极,望向这边。
卫长轩倾过身去,摩挲着他的脸颊,轻轻在他唇角上吻了一吻,而后忽然道:“往后你娶了亲,我们就不能再这样胡闹了,这种事只能对自己的妻子做,你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