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话里杀意甚重,何衍微微一怔,终于探了头去:“王爷,怎么这个时候传四公子?”
杨玦转头见了是他,沉默了片刻,y-in翳地道:“你说,我是不是对老四太好了?”
“您对四公子自然是极好的。”何衍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
杨玦听了他的回答,脸上怒意更甚,随手便把一个青瓷花瓶推倒在地:“我早就该杀了他!”
“王爷!”何衍冷汗直冒,慌忙跪下道,“若是原先也就罢了,现在他可是挟制拓跋信的人质,不能随意动啊!再说,拓跋信上次还带了十几匹极西骏马献给您,这么大的手笔,说明他对这外孙还是很看重的。”
听他提起拓跋信,杨玦恼怒道:“拓跋信送的马,我要来何用!”他说完,又似乎转过了念头,咬牙笑了笑,“闻极西骏马x_ing子暴烈,不知究竟如何。”
四公子杨很快便被唤来了,他神色茫然,听闻要带他去御马园散心,也没有提出异议,只向身边的方明嘱托了几句闲话,而后便穿了外袍登上备好的马车。
何衍心里并不确定王爷要怎么炮制这弟弟,他只一心琢磨着,等到出事之后,要怎样善后才好。
草场上很快就由牧尉牵了七匹马前来,远远看去,只见每一匹都是毛色发亮,有的黑如墨染,有的纯如白练,还有的色泽鲜红,十分惹眼。
余良上前俯身道:“启禀穆王,这几匹都是已经驯好的良驹,俱已配备了马鞍等物,王爷若是喜欢哪匹,尽可选派一名擅长御马的亲随骑上试试。”
杨玦兴致缺缺地看向那几匹马,问道:“这些都已驯好了么,我这些随从骑术平平,这几匹马不会伤人吧?”
余良忙道:“王爷放心,这些都是脾气温顺的,不比那匹烈风马。”
杨玦抬眼看他:“烈风是什么?”
“那匹马也是跟这些一起送来的,据说有天马的血统,可是x_ing子暴烈至极,始终无人能够驯服,”余良有些汗颜地道,“这两个月已经踩死了三名驯马师,除了喂食,谁也不能靠近。”
“竟有这等烈马,”杨玦扬起眉毛,转向身边的杨琰,“四弟,不如让他们牵出来瞧瞧?”
杨琰脸色有些苍白,轻笑了笑:“我怕是无法瞻仰这匹骏马的风采,哥哥若是想看,就请他们牵出来吧。”
余良心里有些犹豫,却又收到一旁何长史催促的眼色,只得命人去牵那匹烈风。
烈风马是被放在木栅内推上来的,只见那马比寻常的马高出许多,肩与胸都十分宽广,浑身精壮,它低声地打着响鼻,声音极为沉重。
杨玦挥了挥手:“撤了木栅。”
余良赶忙道:“王爷,万万不可,这马x_ing子很凶,只怕会冲撞了王爷。”
杨玦微微皱眉:“你手下那些牧尉连匹马也牵不住么?怎么会让这畜生冲撞了本王。”
被这么一训斥,余良自是不敢多言,他挑选了两名力气极大的手下去牢牢牵住了烈风马的缰绳,而后,才又让人撤去木栅。
杨玦一手牵了幼弟起身:“四弟,听闻拓跋家世代都是爱马之人,你却从小不曾骑过,很是可惜,今日哥哥便带你尝一尝这骑马驰骋的滋味,如何?”
杨琰被他拉着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却听他又道:“这里好像风太大,四弟身子不好,快取件斗篷来。”
身后立刻有人应声,而后便听风声扬起,有一领厚重斗篷披到了杨琰肩上。他略一低头,便闻到一股近似极淡的麝香味,顿时心中一凛。寻常衣物所用的熏香以檀香沉木为多,只有一种布料,为求色泽鲜红不褪,会取猩猩的心口血所染,然而血腥浓重,其腥味只能以麝香去除。
原来关键在于这领鲜红色的斗篷,杨琰意识到的一刹那,只听一声轰雷般的马嘶破空响起,而后便是众人惊慌的大喊。脚下的地面震颤起来,那雷鸣般的马蹄声向他飞速逼近,他无法辨别方向,只能跌跌撞撞地向回跑。
可是他怎么能跑得过那匹闪电一般的烈风,突然展开的鲜红色显然激怒了那匹烈马,它转眼便挣脱了桎梏向那红色冲撞了上去。马场上的人都是杨玦的心腹,他们并没有上前营救的打算,事实上,这个时候,似乎也没有人能够从马蹄下救出那个纤弱的少年了。
余良被这变故弄得惊呆了,他仓皇地想去唤人,手腕却被那个叫何衍的长史紧紧拉住,在这诡谲的刹那里,他转头看向了穆王,只见那位王爷静静看着烈风冲向他的幼弟,眼中闪着灼热的光。
第30章 驯马
烈风几乎是须臾之间便追到了杨琰身边,他脖子上的斗篷系的是死结,一时根本难以扯开。他被一股巨大的冲撞力撞到了地上,摔得一片生疼,几乎让他头晕目眩。烈风撞倒他之后高高地抬起前蹄,就要向他胸腹上踩下,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只听一声大喝,一根套马索从半空中飞来,准确地套上它的脖颈,把它生生扯得调转了头。
套住他的那个人显然用了极大的力量,他的靴子踏在草地里,靴上的铁刺深深地埋入泥土中,被这匹疯狂的烈马带动得向前拖出两条犁痕。
杨琰大睁着眼睛,他目不能视,一时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人上前搀起了他,安抚着问道:“四公子,你没事吧?”
那声音有些陌生,杨琰皱起眉头,显出疑惑的神色。
仿佛察觉到他的疑问,那人立刻道:“卑职是卫长轩的同僚,陈绍。”
杨琰有些错愕:“陈绍?”
陈绍解释道:“卑职跟卫长轩正在南郊值守,听见马嘶声不寻常,便过来看了一眼,谁知……”他说到这里,抬眼去看曾经的主子杨玦,神色有些不豫。
意识到方才救了自己的人是谁之后,杨琰的脸色瞬间苍白,他听着马场上惊雷般的马嘶,惊道:“卫长轩呢?”
陈绍也同时被那马嘶惊醒,他抬眼看向马场中间,正看见好友被那匹发了疯的烈马拖曳着,几次要栽倒在泥地里,真可谓险象环生,他只觉浑身的血都冷了,放声喊道:“卫长轩,快松手,你会被它拖死的!”
然而卫长轩耳中充斥着雷鸣般的马嘶和呼啸的风声,哪里能听得见他的话,况且就算听见,也于事无补,现在这关头,只要他稍一松手,那马就会立刻冲过来踩碎他的头骨。
杨琰向着声音的方向茫然地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过头面向了杨玦:“三哥,”他低声道,“你现在派人去救他,还来得及。”
一旁的陈绍正在焦急万分,猛地听到这句话,心下却觉得奇怪,那不像是恳求的语气,倒像是两国交战之前,予以警告一般的低冷语调。
杨玦却显然没把这孱弱的弟弟说的话放在心上,他从方才见杨琰脱险,脸上便不自觉浮现出戾气,此刻只冷笑着道:“四弟,我知道他原先是你的伴当,他擅闯我驾前的事我已经不计较了。可如今场上的情形你根本不知道,那马如同凶兽,我总不能因为他一人的x_ing命而让我手下这些人去送死,是不是?”
陈绍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心中难免不快,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位四公子,却见四公子已放弃了求援似的,只是怔怔望着马嘶声传来的方向,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现在心里火急火燎的,顾不上管这对兄弟之间的嫌隙纷争,只飞快地又抓起一只套马杆就要向场中奔去,谁知却被另一人拦下了。
拦他的却是这御马监管事余良,他颤声道:“小将军不要鲁莽,那马现在只是脾气上来,撒野而已,若是冲到近前的人多了,只怕它要受惊,后果会更加不堪设想!”
陈绍知道他是个懂马的人,看样子也不像受他人指使来阻拦自己,但还是十分恼火,他把马杆一丢,喝道:“既然降不住这烈马,就拿弓箭来!”
余良一惊,下意识便要去取弓箭,心里却又有几分心疼这百年难遇的好马,谁知他刚转了个身,就听场上传来一片惊呼,慌得他赶忙转回来,却见那拖着烈风的少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跃上了马背。
烈风根本不曾被人骑过,这一惊非同小可,它仰头长嘶,奋力跳跃,疯了一样地想把背上那人甩下去。卫长轩被它折腾半天,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他的手死死扣住套马杆的一端,指甲已在拼命的拉拽间崩裂,满手都是鲜血。
只听一声皮革断裂的闷响,那套马杆彻底断开,他在被甩下去的一瞬间抓住了烈风狮子一般的鬃毛,陈绍在他身后大喊了一声:“卫长轩,接着!”
他奋力地挣出一只手接住了好友扔来的东西,那是一条沉重的铁鞭,在这关头他顾不得其他,狠狠一鞭就抽到了那马的脖子上。烈风暴跳如雷,它腾空跃起,把背后的卫长轩甩得险些飞了出去,然而卫长轩却毫无惊恐,他狠狠抓着这匹马的鬃毛,又在它颈项上抽了一鞭,看起来比那匹马还要愤怒似的,咆哮着道:“你敢伤他,我杀了你!”
陈绍看着远处那匹马和那个人,只见卫长轩疯狂地用铁鞭抽打着胯下的烈马,口中还不停地暴喝,他简直拿不准哪个疯得更厉害。
最后,烈风似乎是精疲力尽,它声嘶力竭地倒了下去。卫长轩也跟着从它背上滚了下来,瘫软在泥泞的草地上,他的汗水几乎把浑身的衣甲都浸透了,眼睛却还看着远处屏障外那个单薄的身影。看见那个人还好好地站在那里,他嘴角无力地扯了扯,而后便晕厥了过去。
陈绍赶忙上前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正要负到背上去营中看军医,却见那御马监管事像做梦一般看着他背上的卫长轩:“我在御马监三十多年,还不曾见过今日这样的场面,这小军爷勇猛无俦,着实让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