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玦又连踢了他几脚,而后y-in冷地看向杨琰所住的屋子:“看样子,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你下去吧。”
何衍赶忙连滚带爬地退下了。
角院的屋内很安静,隐约有秋蝉的鸣叫隔着窗户传来,杨琰斜靠在床头,正入神地听着蝉虫的叫声。仆从将温热的粥汤递到他唇边,他便乖乖地张嘴吃了,仆从只是个做粗活的,只因这位公子不要侍女服侍,这才被打发来伺候。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好伺候的主子,心里微有些纳罕,暗道怪不得被分派到南院去的那些人一个个都不肯回来,谁愿意放着这样的主子不跟,反而去跟府上那喜怒无常的王爷呢。
这边刚喂了半盏粥,便听屋门“哐”地一声被踹开,杨玦气势汹汹走了进来,一把便将仆从手中的粥碗打翻了:“要寻死的人,还喂他做什么!”
仆从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只听杨玦又喝了一声:“滚出去!”他这才担忧地看了床边那小公子一眼,怯怯退了出去。
杨琰服了解毒的汤药,脸上那病态的嫣红已然褪去,看起来比先前还要苍白,此刻也不起身,只靠在床头笑了笑:“三哥。”
杨玦看着他那张笑脸,只是冷笑:“不要叫我三哥。”
杨琰像是有些吃惊,抬头望向他的方向。
“你心里也清楚,我根本没拿你当做弟弟。”他走近杨琰,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凑近他,低而冷地道,“你这个东胡血的贱种。”
杨琰的眼睛猛然睁大了。
“你以为在定亲之日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我便拿你毫无办法了么?实话告诉你,除非你死了,否则我绑也要把你绑去成亲,你信是不信?”
杨琰笑容极苦,他嗓音略有些嘶哑,低声道:“可是三哥,我真的不愿意……”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杨玦立刻打断了他,“当初我被杨玳流放到南疆,迫不得已娶了并州刺史的女儿,我堂堂穆王公子,却要娶那样出身低微的女人,我心中难道愿意么?可是如若不然,我又怎么能够一步步回到建安,重新夺回王位。”
杨琰依旧苦笑:“三哥,你拿自己的妻子当做棋子,如今,也要拿我当做棋子么?”
杨玦一怔,随即狞笑起来:“怎么,你不服?好!”他猛地拽起病弱的弟弟,把他拖出了房间,一路向府院后走去。
外府里,何衍正火急火燎地唤了心腹近侍前来,吩咐道:“快去南院,把唐安叫来,我有话问他。”
近侍赶忙答应着去了,只留下何衍独自立在阶上,心中忐忑不定。他自然知道府院中栽植曼陀罗花的人是谁,先前这些莳花种草的活计都是唐安所做,可方才他却不敢在杨玦面前透露。毕竟唐安是他的心腹,倘若此人出了什么问题,杨玦大怒之下定是连同他一起责罚。何衍心中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先私下找来唐安问话,至少要先把自己的干系推脱掉。
近侍去了很久才回来,却没有带来唐安,只禀道:“何长史,唐安不在那边南院里。”
何衍心中的不安愈发扩散,急声道:“他不是置了外宅么,去那边寻了没有?”
“小人已经去过了,那宅子已经空了,听左右街坊说唐安他几日前便带着妻子收拾了东西离去,也不知去了何处。”
听到此处,何衍几乎已经确信自己的这个耳目早已生出外心,他直觉此事已远不简单,可又一时想不出端倪,只茫然地滑坐到了地上。
第46章 强闯
晚间的风吹在脸上,微有些凉意,杨琰一路被拖拽着,跌跌撞撞地不知跨过多少个门槛,走过多少条长廊。最后一扇带着尘埃气息的大门被沉重地推开,杨玦扬手一推,他便摔了下去。
杨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已被人从后面按住,那大约是杨玦的嫡亲随从,手下毫无轻重,踩着他的小腿迫使他跪在地上。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杨玦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还有些空洞的回声。
杨琰茫然仰起脸,他闻到空气中还未消弭的香烛气息,低声道:“祠堂……”
杨玦冷笑了一声:“不错,”他上前一步,“你知道我为何带你来此么?”
杨琰低着头,垂着眼睛苦笑:“三哥是想当着父王的面教训我?”
“看来你还不傻。”杨玦笑声y-in冷,他顿了顿,“我正要让父王看看,他费尽心机娶了拓跋信的女儿,生下来这么个瞎了眼的小废物,不知他心中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杨琰袖中的手猛然捏紧,那一瞬间,杨玦恍惚从他脸上看到一抹厉色,他心中莫名瑟缩了一下,很快便敛了怯意,喝令道:“把那贱人的牌位给我撤下!”
他所指的,分明是拓跋王妃的牌位,仆从们面面相觑了一阵,终是不敢触怒这位王爷,有人只得上前将牌位取了下来。杨玦劈手夺过,照着杨琰的脸便甩了过去。
一缕细细的血丝顺着杨琰的嘴角缓缓流了下来,他脸色苍白,更显得脸颊上的伤处突兀。他怔怔地挨了这一下,却不去管脸上的伤,只从地上摸索着捡起了那块牌位,低声道:“三哥,我母亲与你无冤无仇,你这股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无冤无仇?”杨玦嘿然冷笑,“父亲为了娶这东胡女人,竟毒死了我的母亲,这也叫无冤无仇?”
杨琰顿了一顿,声音依然很冷静:“三哥怎能如此毁谤父王,绝不会有此事。”
“我毁谤父王?这可是你那东胡血的大哥说的,”杨玦咬牙道,“老四,你可不要怪我心狠,这是杀母之仇,我怎能不报!”
杨琰抬起脸,望着他的方向,微微扬起唇角,点头道:“三哥说的是,杀母之仇,怎能不报。”
杨玦隐约察觉到他话中另有深意,微觉奇怪,可很快便冷笑了一声:“你不必装模作样,我知道,你心里有恃无恐得很,想必是觉得我碍着拓跋信的面子,总不能杀了你。你可别忘了,我虽不能杀你,可总有千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等我把你折磨够了,再抬你上喜堂,成婚生子,你一步也逃不了!”
他说完这番话,只见杨琰脸上的笑意竟越来越明显,那笑容看着很刺眼,好像有些讥讽的意味。
“你笑什么!”
随着他这一声暴喝,制着杨琰的两名手下也加大了力气,把杨琰的腿骨踩得格格作响。杨琰显然是禁不住这样的疼痛,他蹙起眉头,嘴角却仍是在笑:“我只是觉得三哥你这个人实在有趣,倘若以下棋来比方,你便是棋艺极差,棋品又不好。能走到今日,全靠旁人为你支招指点,而你却连支招之人是敌是友都不会分辨。大哥身陷囹圄都能差你做棋子,只怕你至今还浑然不知。”
杨玦一皱眉头:“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没什么。”杨琰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牌位,“你我兄弟再交谈的机会恐怕不多了,三哥要怎么处置我,我悉听尊便。”
杨玦愣了愣,他仔细地盯着弟弟的脸,却看不出一点端倪,两旁的仆从都在等着他的号令,他便干脆地挥手道:“把他吊起来!”
就在杨琰被粗暴地捆住双手,又从地上拖起来的时候,一阵杂乱的声响从前院传了过来,只听何衍结结巴巴地高声道:“站……站住!穆王府也敢闯!”
杨玦直起身,不快地看向祠堂外:“什么人在吵吵嚷嚷?”
祠堂外静了静,突然马蹄声响,却是一队人连人带马冲了进来,火光照耀出他们身披银纹铠甲,胸前有火焰徽记。立刻有人辨出他们的身份,惊呼道:“羽林卫!”
杨玦也被惊呆了,他走出祠堂,强装出气势喝问道:“哪支羽林卫的人马,敢擅闯本王的府邸!”
领头的军官策马上前一步,他额铁下的眼睛黑沉沉的,胯下巨兽一般的青马低声打着响鼻,只见他扬起马鞭直指向杨玦的脸:“四公子在哪里?”
杨玦愣了愣,他很快认出了对方:“卫长轩?”他怒喝道,“你吃了雄心豹子胆,敢闯到这里来?不过是个骑都尉,不入流的东西,见了本王竟敢不跪!来人,把他给我拖下马!”
两旁的仆从刚向前走了一步,只听“唰”地一声,羽林卫皆是长刀出鞘,火把的光亮映在刀锋上,泛着冰冷的寒意。
仆从们一阵胆寒,悄悄地想向后退去,只见寒光一闪,那长刀已架到了一人脖颈上,卫长轩又问了一遍:“四公子在哪?”
那仆从两股战战,慌忙向后指去:“在……在祠堂里跪着。”
卫长轩一惊,扬刀入鞘,随即跃下马便奔入了祠堂,祠堂里灯火通明。只见杨琰被捆着双手伏在地上,脸上红肿了一片,嘴角残留着一线血痕。方才制着他的那两人早已躲到了一旁,他们看这年轻将军脸色忽然变得十分怕人,心中不由惶恐,大气也不敢出。
“卫长轩?”杨琰咳嗽了一声,他神色复杂,半晌方低声道,“你来了。”
“我来了。”卫长轩点了点头,他俯下身,把杨琰一把抱起,而后便向外走。
杨玦早已带人拦住了他们:“没有本王的命令,你们谁也不准走。”
卫长轩沉默了片刻,他抬起眼睛,看向这位王爷,低声道:“他脸上的伤,是你打的?”
杨玦似乎觉得好笑,他抱起手,好整以暇地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