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轩问道:“既然你们都是兄弟,阿史那努尔为什么独独要帮你九弟?”
拓跋的脸色露出有些邪意的笑容:“我九弟的阿妈就是如今的大阏氏,你或许不知道,她年轻可是草原上有名的美人。听说阿史那努尔很早就恋上了她,虽然没能娶到她,可他们私底下少不了会勾勾搭搭。有这层关系在,他当然要帮助她的儿子当上可汗。”
“原来是这样。”卫长轩点了点头,又抬起头问道,“你还没有说,今日把我引来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个忙。”拓跋看着他,压低了声音,“帮我杀了阿史那努尔。”
第65章 与谋
卫长轩微微变色,他盯着拓跋,有些狐疑地道:“你要我杀了阿史那努尔?”
拓跋点头,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应该比我更想要杀他。先前云峡关一战,他用诱敌之计杀了你们主将的侄儿,这次又夜袭盘门关,屠了你们的甘州城。这个仇,你不会不想报。”
他说完,看卫长轩脸色铁青,知道自己多半猜中了,不由笑道:“不过,想杀阿史那努尔没有那么简单。他这人素来惜命,虽常年领兵出征,可从不肯让自己置身于险境。所以,他永远都在中军,由他的四十柘羯卫士团团守护。你想杀他,光凭一己之力,绝难做到。”他说到这,压低声音,“不如你我联手,等到你们两军对阵之前,我把他的战术布局偷偷传递给你。这样,你可以趁着交战的时候,一举拿下他的人头,如何?”
卫长轩沉默良久,忽然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和他同是燕虞人,你说和他素有嫌隙,我又怎知是真是假。倘若你借机传递虚假军情于我,害的不止是我一个人,还有我麾下万千将士,我怎么能轻信与你?”
拓跋皱起眉头,摸着自己的下巴道:“你因我是外族人,所以不肯信我?”他想了想,“这样吧,为示诚意,我送一份大礼给你。”
裴安追得急,一路疾驰到城西密林外才勒住缰绳,回头一看,身后只跟来了十几余轻骑,其他人似乎都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有一名骑兵警觉地望向密林中,低声道:“裴副将,这林子里会不会有埋伏?将军进去那么久,莫非遭遇了什么不测?”
裴安心中不安,脸上却丝毫不显露出,低声斥道:“不要胡说。”
那骑兵犹豫着还要说话,身后已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燕虞骑兵追了过来,浩浩荡荡有上千人,潮水般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裴安心底隐约有些发冷,他的手心全是冷汗,惶然摸向马鞍边的重剑。与此同时身边的同袍们也纷纷拔出刀剑,准备与这帮燕虞人拼死一搏。
燕虞骑兵们目光冰冷地看着这孤单的十几余人,为首的武士忽然举起马刀,咆哮着逼近而来。他们气势汹汹,仿佛脱笼而出的巨兽,转眼间就要把这十几人撕成碎片。正在这时,林子里传来一声高喝:“慢着!”
这句话是中原话,燕虞人并没有听懂,可他们却不约而同停滞住了手中的动作。只见一匹高大的青色战马从林中缓缓走出,骑在马上的人手提长刀,炽烈的阳光照在刀刃上,泛着猩红血色。他马鞍前横着一个人,因是趴着,看不清脸色,只能看见鲜血不停从此人额角滴落,就这样一路走到了众人面前。
裴安一眼看见骑在马上的卫长轩,他在极度紧张中稍稍松了口气,刚想上前接应,却见燕虞士卒们纷纷变了脸色,向卫长轩的方向一拥而上。
卫长轩连眼皮也不抬,径直从马上跃下,一手拎起马鞍上那人,另一手横起长刀,刀刃架在了那人脖颈上。
被他拎着的人正是先前的敌军主将,只见那主将额头鲜血淋漓,前胸还有一处刀伤,伤势显然颇为严重。裴安远远地看见那人耷拉着脑袋,眉毛眼睛都被鲜血糊住了,他连连咳嗽了几声,而后才向周围的燕虞士卒们开口说话。
因隔着几步远,那人说的又是燕虞话,裴安听得不大真切,只隐隐听到“后撤”、“出城”几个字眼。那人显然极有身份,两千燕虞士卒一听号令,立刻便收了刀。为首的几个燕虞武士偏腿下马,走到卫长轩身边,恭恭敬敬俯下身行了礼。卫长轩将手中长刀一撤,那主将便向前倒去,很快被他的手下们搀扶着上了马。他们再不纠缠,转身便走,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这一番变故实在太过突然,裴安还未完全咂摸过来,身体却先意识而行,奔到了卫长轩身边,问道:“将军,你没事吧?”
卫长轩摇了摇头,收了刀:“你们怎么样,可有损伤?”
裴安忙道:“方才两军都无心交战,各自追了过来,还没有什么伤亡。”
卫长轩点头道:“那便好,”他顿了顿,“裴安,速去集结人马,半个时辰后领兵进城。”
裴安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原来将军方才擒住燕虞将领,是要拿他换取甘州城?”
卫长轩点了点头。
“可是……此番燕虞的主帅是阿史那努尔,刚刚那人应该只是他的一员偏将,他怎敢擅自交出甘州?”
“不错,那人只是一员偏将,但他还有另个身份,”卫长轩叹了口气,“他是燕虞的大皇子。”
裴安吃了一惊,想了想又道:“我原先在会宁戍守时曾听说过,燕虞的大皇子叫做阿史那棘连,听说他天生神勇,当年独自率军攻下柔然,将柔然王的头颅高挂战旗之上,威震草原。”他说完,又有些奇怪地看向卫长轩,问道,“将军,你是怎么擒住他的?”
卫长轩似乎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声:“侥幸而已。”他显然不愿多谈,只挥了挥手,“还不快去传令。”
永安七年,六月初十,建安。
宣政殿内满满当当设了数百余桌案,众多儒生文士皆垂头执笔,沙沙地书写。坐在龙座上的永安帝百无聊赖地左右环顾了片刻,终是掌不住,以袖掩面轻声打了个呵欠,嘟哝道:“早知这殿前御试如此费神,朕就不该应承下来。”
仿佛是察觉到皇帝不耐烦之意,原本在殿中逡巡的谢鏖低着头缓步走上御阶,低头轻笑道:“皇上此番亲自在殿前开科取士,实是开万古之先河,今岁赴建安的考生举子竟有数万,其中不乏才学上佳者,如今朝野内外皆是称颂皇上求贤若渴,百姓更是称皇上为大昭中兴之君。”
永安帝一听这话,骤然来了精神,他坐直身子:“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谢鏖俯首道,“臣还听说前些时候西山山顶忽现白鹿,这白鹿自古便是祥瑞之兆,可见当今正是贤君治国之世。”
“白鹿,果真是吉兆,”永安帝愈发振奋,“那鹿在何处啊?”
“回禀皇上,白鹿已由西山郡守亲自护送,不日就会送到建安。”
“好!”永安帝重新低头看了看大殿中埋头苦写的学子们,“此番殿试所取之士皆待诏弘文馆,从此后弘文馆便改作白鹿馆吧。”
“是,臣这便下去办。”谢鏖说着,低头告退。
大殿外,有燕雀振动翅膀从檐下飞过,檐下隐约有个修长的身影正背手而立。那人头上发冠镶着龙眼大小的南珠,南珠边缘有金龙纹样护饰,身份显然极贵,然而那眉眼却是恬淡的,一双长睫掩映下,眸色清浅如水。
“主子。”唐安在他身边欠身行了一礼,而后把一段窄薄的纸条递到了他手中。
杨琰接过,指尖在纸条上稍一摸索,神色便是一动:“怎么,卫长轩刚到河西便收复了盘门关?”
“是,”唐安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听说是兵不血刃,卫将军此番又是大功一件。”
杨琰却不见得十分欣喜,只偏头问道:“我的书信送到凉州没有?”
“月前就送到了,河西驻军现在大约已到了甘州城。”唐安挠了挠头,“不过,如今甘州已被卫将军夺回,东胡大军就算去了也派不上什么用处了吧。”
杨琰摇头:“你以为夺回甘州,收复盘门关,此战便可了结么?燕虞这甘州城失得蹊跷,他们绝不会就此干休,而大昭这边……卫长轩是铁了心要杀阿史那努尔,两边都战意正盛,只怕要紧的一战,还在后面。”他抬了抬手,“传信到河西,让他们查明收复盘门关始末,速速报我。”
唐安赶忙应了一声,而后小心地窥视着杨琰的神色,低声道:“我还以为这一战赢得轻巧,卫将军可以尽快回京了呢。”
杨琰的眉间微蹙,似是有无限惆怅,叹气道:“只怕他就算真的赢了此战,也还是不肯回来。”
他话音极轻,如同耳语,正在自叹之时,身后殿门传来响动,片刻后便听谢鏖的声音响起道:“穆王殿下不在偏殿歇息,怎么却在这暑热之地站住了?”
杨琰垂下眼睛,再转头时唇角已挂了笑意:“原来是谢大人,偏殿里气闷,这廊下借着垂柳,倒别有些清风凉意。”他顿了一顿,放轻了声音笑道,“皇上在殿中怕是也快坐不住了吧?”
谢鏖摇了摇头,悄悄将方才殿内情形说了一遍,说完又苦笑道:“此番提议殿前取士之事,在朝中引起一片轩然大波。世族家的大人们已连番上疏斥责于我,说我这提议太过荒唐,拿朝政根基当做儿戏。如今好不容易成了事,却又惹得皇上埋怨,下官可真是应了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他口气中不无抱怨,杨琰却淡淡道:“皇上的脾x_ing,还是谢大人摸得准。要是其余臣子在御前,想必早就被训斥得不成样子,更不要提让皇上在殿前开科取士了。看起来,方才皇上被劝慰得甚是开怀,既然下旨让谢大人给弘文馆更名,那么这白鹿馆定是要让谢大人来掌管的。”他手一扬,指向宣政殿中,微微笑道,“这批学子将来少不了有名震天下者,且又皆是谢大人的门生,本王在此要给谢大人贺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