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尽山河 作者:蒟蒻蒟蒻(下)【完结】(53)

2019-02-20  作者|标签:蒟蒻蒟蒻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将军!”有个小亲兵追着他跑了上来,“城中平民皆已撤出陇州,向宁州逃离,裴副将另点了一千人随行护卫。”

  卫长轩轻轻点头,低声问:“城中守卒还剩多少人?”

  “算上轻伤勉强能战者,也不过两万人。”亲兵擦了擦脸上的泥灰,忽然有些犹豫,“将军,这城我们能守得住么?”

  卫长轩摇头苦笑:“燕虞的火砲出自西域的锻造之术,极为厉害,先前云峡关六丈高的城墙一夜间被轰塌了一半。这陇州城墙矮小,我们苦守三日已是不易,只怕明日再攻一轮,便岌岌可危了。”

  亲兵一愣,有些懵懂地道:“既然守不住,我们为何不同百姓们一起撤离陇州?”他问完,忽而察觉这话说得太过懦弱,毫无为军者的气度,不由窘迫地低下头去。

  卫长轩倒没有斥责他,只默默摇头:“这里数百里平原,皆无险可守,我们又能撤到何处去,撤到滦关,或是撤回都城?”他垂下眼睛,“我们多退一步,身后便多有一城的百姓要遭受屠戮,我们实已无路可退了。”

  亲兵凛然,赶忙低下头:“将军说的是,我等誓死不退!”他想了想,“城墙既然不足以倚仗,那我们便杀出城去,与敌军一决高下!将军以为如何?”

  卫长轩看着他还有些稚气的面孔:“以两万人迎击二十万人,你不害怕?”

  “不怕!”亲兵拍了拍胸脯,“论理,应该是燕虞人怕我们才是。听说将军先前用参连箭- she -死了他们的右将军,他们现在提起乌及苏尔,都吓得闻风丧胆呢。”

  卫长轩听得好笑,却又渐渐笑不出来,他看向黑夜中的城外:“此番敌军主将不是阿史那努尔,而是燕虞的棘连王子,那个人比起阿史那努尔只怕更为棘手。”

  他这么一说,亲兵心里也打起鼓来,他刚才上城前还听一个老兵在抱怨,说是永安二年西北都护府七万人对燕虞十数万人仍然被打得惨败,而如今这点人只够去送死,

  卫长轩静默了片刻,又问:“军中粮草已然吃紧,我方才命你们去找城中所余的粮食,你们找到没有?”

  “陇州库府是空的,想是趁乱被哄抢了,不过听说先前的陇州节度使洪嵩是个巨贪,他府中大约藏有余粮,裴副将已带人去搜了。”

  正在此时,城墙的石阶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卫长轩以为是裴安前来复命,谁知探头一看,却是东城门的守城校尉。他仿佛怀有要事,来不及爬上城墙便大声道:“启禀将军,安阳来了两万援军,先正在东城门外候命!”

  “安阳?”卫长轩睁大了眼睛,“是尉迟锋来了么?”

  只听校尉身后传来一声低笑,果然便是尉迟锋,他像是赶了很久的路,一头发辫被颠的散乱,头脸上全是热汗,此刻靠在城墙上疲惫地笑了笑:“要我们东胡人躲在中原人身后,我可做不到。”

  卫长轩骤然看到他,惊喜交加,几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肩膀,又觉得疑惑:“尉迟将军竟允许你带兵来支援?”

  尉迟锋有些丧气地摇头:“父亲奉了命拥兵不出,这两万人是我偷偷带来的,回去大概是要受军法处置的。”他挠了挠鼻子,又道,“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就回不去了呢。”

  此时听来这个玩笑有些刺耳,可卫长轩却笑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坚定,他们重重地击掌,而后抱住了对方的肩膀。

  很快,奉命搜寻粮草的裴安也回返了来,向卫长轩禀道:“洪大人府中空空荡荡,并无粮草,只在地窖里藏了几百坛梨花白,想是忙乱中不便带走。”

  “梨花白?”

  “是此地的名酒,”裴安解释道,“平日一斗大约能值上一万钱。”

  卫长轩微微惊诧,显然没想到一个小州郡的节度使府中会这样豪奢,他很快便摆了摆手:“那就都搬出来,分给将士们痛饮!”

  众人皆吃了一惊,军中饮酒是大忌,更何况现在还在跟燕虞人交战,这个节骨眼,竟要让大伙喝酒么?

  裴安却没有质疑他的这道命令,只行了个军礼:“是。”

  几百坛梨花白很快被搬到了城中的空地上,各营将士挨个分发了下去,这些士卒大都出身北地的会宁,还有一半是尉迟锋手下的东胡兵,都极为擅饮。他们原本已在多日的守城和行军中疲乏不堪,此时见了酒却蓦然来了精神,原本灰败的脸上也绽露出了笑意。

  卫长轩同他们一样,随意取了大碗饮酒,梨花白灌入喉头,如同吞下烈焰,从舌根烧到了腹中。他连饮了几碗,猛然举起手中的酒碗,仰头大声道:“诸位将士,明日破晓之时,城中所有将士与我一起出城,伏击敌军!”

  这声军令立下之后,四周猛然安静,所有人都停下了喝酒的动作,看向了将军。卫长轩也看着他们:“我知道你们私下里都在说,敌我兵力悬殊,此战我等不过徒然送死而已。可没有死,哪有生!我们在前方奋战身死,正是为了守护身后的河山,让我们的亲人能够平平安安的活着。”他仰望头顶的星夜,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或许是我的最后一道将令。此战无论胜败,我只希望诸位心怀坦然,不畏生死,勇往直前。”说完,仰脖饮尽了手中的酒。

  数万士卒也同时仰头饮酒,齐声道:“不畏生死,勇往直前。”

  站在卫长轩身后的尉迟锋觉得他这个样子,好像是有些醉了,他有些担忧地拍了拍卫长轩的背,却没有得到回应。每个人都在继续饮酒,仿佛喝的是清水,他们的眼睛十分平静,近乎无畏。

  尉迟锋忽然想起自己战死的叔父,想起他带兵孤军深入的前一个夜晚,也坐在城头,痛饮着烈酒,以手击节,高声长吟。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五月十七,建安,穆王府。

  后苑的大片莲池此时花开正盛,粉白碧绿,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这日从晨起时,天色便y-in晦不明,却迟迟没有落下雨来,只有大片的蜻蜓贴着水面盘旋飞舞。

  杨琰独自站在莲池的栏杆后,背着手默然伫立。

  “主子,”唐安从外府院急忙步入,俯身道,“太子殿下的车辇已经出了宫门,再过半个时辰便到府中了。”

  “唔,”杨琰微微点头,“让方明带众人出门迎接,不要失了礼数。”

  “方管事已在门外候着了,”唐安顿了顿,又道,“这次太子殿下忽然造访,想必是因为西北战事的缘故。”

  杨琰轻轻点了点头。

  唐安放低了声音:“听说前几日夜里,西北的战报刚传到宫内,众人束手无策,却有个内监多嘴,劝皇上夺去主子手中的兵权,自行发兵。皇上当场大怒,把那内监杖责至死。”

  “哦?”杨琰转过头来,微微挑眉。

  唐安笑了笑:“说起来宫中已有许久没有动过杖刑了,这次动静闹得这么大,想必是特意做给主子看的。而今又派了太子殿下亲自上门,来请主子。看样子战局当前,泰安宫里那位已经坐不住了。”

  他说完,却见杨琰神色安静,对这些事显得并不在意。他知道主子心里另有心事,此刻再不多言,只低声告退着去了。

  穆王府外,大管事方明领着王府的仆从在正门外静静等候了许久,才终于看见一驾淡黄车辇缓缓行来,车驾旁有两队执金吾打着旗仗护卫,随行的还有一队内侍宫人,一路迤逦而来。

  等到车驾行到近前,先有两个内监上前拉开车辇的锦帘,而后一个小小的身影被扶了下来。方明赶忙领着众人上前跪下:“恭迎太子殿下。”

  小太子咳嗽了一声,轻轻道:“都平身吧。”

  方明应声站起,偷偷向太子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孩子看起来不到十岁,眉宇间还有些稚气,但唇角绷得紧紧的,像是要竭力撑住太子的威严。

  “太子殿下,我家王爷已在府中久候,请随我来。”

  小太子点了点头,跟在方明身后走入了穆王府大门。

  他已有一年不曾见自己这位皇叔,此刻又肩负重任,心中十分忐忑,甚至不敢抬起头去打量王府周遭。直到一阵沁人心脾的荷叶香气送到鼻尖,他才蓦然停住脚步,抬起头来,而后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自己面前,那人唇角微微扬起:“是兕奴来了么?”

  “皇叔。”小太子怔怔喊了一声,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此时看着那双又深又远的眼睛,忽然就说不出了。

  他身后的内监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袍袖:“殿下。”

  太子猛然想起此行的要事,慌忙上前,向杨琰行了叩拜之礼:“父皇命我拜皇叔为仲父,请皇叔归朝理政。”

  杨琰静了片刻,向前伸出手:“兕奴,过来。”

  小太子愣了愣,爬起身,走上前挽住了他的手。

  杨琰牵着他,沿着池畔便往后苑走,内侍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跟上,还是方明笑了笑道:“诸位不妨让我家王爷同太子单独说会话。”

  在来之前,宫中诸人已轮番向太子教导了一番,大意便是如何打动穆王,让他派兵退敌。老太傅教他晓以大义,言谈庄重,绝不可失了皇家体面。宫中内监却是要他以情动之,若穆王执意不允便涕泪交流,苦苦哀求。到最后连永安帝也亲自前来,和声细语地向他道:“兕奴,你可知为何此事我不交予他人,却偏偏交予你么?因为你是大昭的储君,你和其他皇儿是不同的,只要你办成此事,众人自然对你心悦诚服,往后这帝位朕才能安心托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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