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把木桶挂在臂弯上,双手捧着那几个卤串,颠颠就回家去了,刚刚听她说自家郎君如何如何,想来应是谁家的婢女。
“娘子你看,这浆饮可是煮好了?”郑氏长女扬声问了罗大娘一句。
罗大娘抱着那个木盆走过去瞧了瞧,言道:“差不多了,用小火温着吧,记得要多搅拌,莫要糊了底。”
“嗯。”那郑氏长女应了一声,蹲身撤了灶下烧着的柴火,只在灶膛里留了一点木炭继续温着,人依旧守在陶釜前面,这时候刚刚撤了火,灶膛里还热着呢,若是不小心着些,还是很容易糊底,一旦糊了底,这锅浆饮就卖不出钱了。
这浆饮里头有豆子又红枣,还有好些白米呢,这几样物什泡了水磨成浆,再滤了渣,放在陶釜之中煮熟了,一碗也能卖个一文钱,这一个陶釜里装着的,可就是好几十文钱。
大娘这一边,则抱了那盆鹅杂去了后院。
马氏客舍前边沿街这一面是厅堂,厅堂后边是中院,那里有一排两层楼的客房,院子里还有停车马的地方,还有牲口棚,车辆牲口无需从厅堂过来,中院旁边开有一扇侧门,主人家直接从厅堂进来店里,仆从马夫则在跑堂小二的引领下,赶着车子从客舍外面绕一圈,走侧门进来。
不过若是待得不久,也可直接把车停在旁边巷子里,在那里候一候便是。
在这中院后边,还有一个后院,水井和大厨房都在那边,另外还有一排屋子,大娘她们近来便是住在这马氏客舍的后院。
虽然罗用先前在长安城买有一个院子,但那个院子已经借给了乔俊林他们,而且也不在光德坊,大娘她们晚上也要做买卖,每天黄昏时分,那几百下关门鼓敲完了,他们光德坊的坊门便落锁了,在坊内走动一二尚可,要想出坊却是不能。
“那人便是罗大娘吧?”
“听闻他们罗家亦是不缺钱财,因何整日要与这般秽物打交道?”
“如何不缺钱财?你是不知那罗三郎欠下多少外债。”
“何至于此啊……”
罗大娘抱着一盆鹅肠从中院穿过去的时候,二楼客房便有几个客人站在窗边说话。
这些人倒也不是在这里住店,而是因为这马氏客舍的客房布置得实在很舒适,他们一群人便相约来这里吃茶说话,就这么一个客房,一个下午也得不少钱。
罗大娘耳朵好,那些人在楼上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不过却并没有抬头去看,而是径自抱着那一捧东西穿过楼下的走道,直接去了后院那边。
那些郎君们管她手里头这些东西叫做秽物,好像只要碰上一碰,人都会跟着掉价一般,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连着秽物都吃不起哩。
在后院的一条水沟边,有两个妇人这时候正坐在小马扎上,清洗着二娘她们收来的下水杂物。
这两个妇人是罗大娘前几日叫光德坊这边的一个牙郎给介绍过来的,大娘她们初来乍到的也不识得很多人,若是让马家人帮忙介绍,这中间便多了几分人情牵扯,那样的人用起来也有几分束手束脚,倒还不如花些铜钱叫牙郎介绍,若是用得不好,便退了叫他换一个来。
“我方才又收了些,你们一并洗了吧。”大娘将那一盆鹅杂放到地上。
“娘子放着便好。”一个妇人应道。
“那大灶上的热水你们尽管舀去用,莫要这般拘谨。”
大娘见那边一口大灶上的热水都被烧得直冒白烟,这边这两个妇人用的却似是凉水,于是便过去帮她们提了一桶热水过来。这寒冬腊月的,若是不掺着点热水来用,不需几日,那手都要开裂了。
马氏客舍为了烧那几堵火墙,每日都要耗费许多柴火,那边那个灶台也是与客房一堵火墙相连,一天到晚的,整日都烧着呢,所以那个热水用起来便也不用太心疼,用完了及时添些凉水进去便好。
只是这两个妇人着实太过拘谨,这都来了好几日了,罗大娘与她们说过好几回,她们都还是不怎么过去打热水来用。
听那谢牙郎说,这两个妇人乃是邻里,她们那一片的人都穷,也不知是从前在别处做工养成的习惯还是怎么的,话少得很,人也拘谨,干活倒是不错。
“待洗完了这些,便去前面吃饭吧。”大娘略略查看了一下她们洗过的那些下水杂物,见她们的活计做得细致,心中便添了几分满意。
“哎。”那两个妇人应了一声,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模样,来这阿姊食铺做活,工钱虽不见得比别处高很多,吃得却着实很不错。
大娘见她俩一说吃就高兴那模样,也是觉着有几分好笑,又交代了两句叫她们别再省着热水,那些个杂物,该扔的便扔了,别到时候叫客人吃出什么怪味道,然后便回前边忙活去了。
一会儿待她二人忙完了手头上这些活计,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去前头吃饭。
刚进阿姊食铺,便见那离石来的那个少年人正在摊煎饼,想到阿姊食铺并不卖煎饼,于是这两个妇人便知道她们今日的午饭便是煎饼了。
只见那一大勺面糊倒在大大的陶制圆盘之上,再用刀背一扫一转,一个煎饼就摊开了,再打一个j-i蛋上去,摊开在饼上,然后还要抹上一些大酱,洒上一些葱花,放几片青菜叶子,末了卷一卷折一折,用油纸略略一包,一个妇人伸手过去接了,另外一个妇人继续等着。
那摊煎饼的少年,似也知道她们是想要个大一点的煎饼,面糊打得足,酱也刷得爽快,摊出来一个大煎饼,卷一卷折一折,用油纸包起来,沉甸甸的一大块。
大娘她们这时候又在包饺子了,也不知道已经吃过了没有,见这两个妇人过来吃饭,便叫郑氏长女一人给她们打一碗热豆花,加了卤汁的,热腾腾,滋味好得很。
这两个妇人捧着豆花,一口一口吃完了,将各自那个煎饼揣在怀中,便回后院去干活去了。
一会儿,天空中又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那边楼上,有几个郎君开了窗户赏雪咏诗,咏的便是瑞雪,一群郎君在楼上有说有笑的,很是热闹。
楼下那两个妇人听闻了,便也跟着笑一笑,那一大包煎饼热烘烘地在怀里捂着呢,外边这雪下得再大,盆子里的水再冷,她们也不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