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同坐在后座人的脸突然慢慢靠近,就在鼻尖即将撞在烟头之前霎时挺住。出乎段可嘉的意料,这人一手夺过了他口中燃着的烟,然后——直接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刘忠霖:“……”
段可嘉睁大了眼睛。活了整整二十八年,第一次有人敢从他嘴里抢烟抽。
而且还是他抽过的。
程蔚识狠狠地吸了一口,立即猛烈地咳嗽起来,刺鼻辛辣的味道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眼角溢出了眼泪,一边咳嗽一边说:“我的马克笔呢……你看到,咳咳,看到我的马克笔了吗?”
段可嘉回头望向刘忠霖。
刚刚在雅间里,刘忠霖确实看见程蔚识正在摆弄一支黑色马克笔,可当他翻遍了两人的公文包都没发现笔的影子的时候,才意识到那支笔可能是落在饭店里了。
“先生,我回去拿,您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刘忠霖走后,程蔚识也不咳嗽了,他自己把烟头掐灭后放进了前座的垃圾袋里。
现在只有刘忠霖的驾驶座上开着一只小灯,程蔚识前方的座位正好将他脖子以下的部分与光线隔了开来。所以,当他伸手向前扔垃圾时,段可嘉才发现,对方的衣服里似乎藏着些什么东西。
“其实我觉得挺好的。”程蔚识低着头,抱着自己的鼓起来的腹部,语调听上去十分平稳,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董呈说就算让我用自己的曲子,也会让我假唱。假唱还有什么意思呢……那些人难道不会因为假唱而羞耻?……”
段可嘉不语。他渐渐弯下了腰来,想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程蔚识说:“你知道吗,我原本很想做好这件事情……”
说到这里,段可嘉发觉对方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是在哭,又像在笑。
而在这段时间里,程蔚识的右手一直抱着自己的肚子没有松手。
段可嘉微微挑了挑眉,一把将程蔚识的肩膀按在了靠椅上,另一只手从衣摆初探进了对方的大衣,顺着腰腹处慢慢滑了上去。他的指尖有些冰冷,所以,在碰到一处温暖的肌肤时,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
他从程蔚识的大衣里拿出来一条裹得凌乱的围巾。
——映着前座的灯光,他发现这条围巾上写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一只只黑色的蝌蚪。
在围巾的最末端,他看见了一个高音谱号——这些记号比那些黑色蝌蚪要好认得多。笔迹又粗又黑,应当是用马克笔写下来的,每一道墨迹的边缘都洇在了毛料中,变得粗糙模糊,难以辨识。
但段可嘉看得出来,这是一首谱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然把一首谱子写在了围巾上,还塞进了衣服里。
“先生,我回来了。”
刘忠霖开门坐回到驾驶位上,将一支黑色马克笔递给段可嘉:“钟先生应该找的是这支。”
程蔚识伸手夺过马克笔以及段可嘉手里的围巾,大叫一声:“还给我!”
——之后便一言不发了。
车子开始缓缓行进,刘忠霖在前面cao作方向盘,一边说:“段先生,现在正是时机,如果您想从他口中知晓什么讯息的话……”
段可嘉非常严谨小心,他拿出两只塞子堵住了程蔚识的耳朵,哪怕对方醉酒到胡言乱语的状态下,段可嘉心中依然没有消除“二人的谈话可能会被这人听去”的想法。
“从他嘴巴里问不出什么,他咬得很紧。既然你和他相处了那么多天,那么现在有没有把握说他不是钟非?”
刘忠霖摇头:“抱歉先生,我现在权限不够,而黄修贤他们把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所以暂时找不到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但是,从我与‘钟先生’的相处情况来判断,他与之前传闻里的钟非相去甚远。”
“之前让你到这家公司,正是因为我发现黄修贤他们似乎在搞什么小动作,没想到他们安排给你的‘上司’直接露出了破绽。我后来派人去查了一下,有关钟非的资料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找不出一丁点儿的疏漏,这更加让人生疑。”
旁边人默默将围巾塞回了大衣,接着想要伸手去抓掉耳塞,段可嘉的反应很快,直接抓住了程蔚识那两只不安分的手。
“先生……”刘忠霖犹豫了许久,“这一次,您会帮助‘钟先生’吗?”
段可嘉发觉怀里原本僵硬的的两只手已经软了下来,他侧目望去,看到‘钟非’已经闭上了眼睛,睫毛上不知怎么还沾着一些s-hi漉漉的水迹——原来是睡着了。
沉睡的脸比醒着时安详得多。
段可嘉将目光转移到后视镜里刘忠霖那张看起来忠厚老实的脸,声调沉了下来:“你今天让我亲自过来,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
段可嘉:“你也挺喜欢他的?”
刘忠霖想了半天这个“也”字是什么意思。
段可嘉看了一眼窗外的星空:“非常遗憾,这件事与我无关。”
脸上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连语气也是满不在乎。眼神都显得异常无情。
刘忠霖没有接话。
刘忠霖知道,二十八岁的段可嘉,比同年纪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冷静残忍。
这位年纪轻轻的互联网精英见过许许多多肮脏、糜烂、腐臭不堪的人和事,早就学会了怎么在这些事情面前保持理智与微笑,怎么在金钱利益面前维持着波澜不惊的心情。
段可嘉甚至比许多长辈都要圆滑世故。
他一向理智、沉稳,从容不迫。
此时此刻,明明车里的醉鬼已经睡着了,段可嘉却仍用小臂夹着程蔚识的两只手。
由于车辆的颠簸,程蔚识的头已经靠在了段可嘉的肩膀上,且毫不自知。
二人沉默许久之后,段可嘉的声音率先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但是……我会帮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终于写得不胃疼了(。
☆、第二十二章
程蔚识第二天醒来时,房间里乌漆麻黑一片,以他对自己的作息和对光线的认知来看,现在应该是早晨七点左右。
前夜的宿醉让他头疼难忍,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抬眼看了看床头的电子时钟。
时钟上显示的是——13:55。
这电子钟……该不会没电了吧。
他用手搓了两下眼角,觉得差不多是清醒了,才把脸凑近盯得仔细了一些——那几个数字写着的依然是13:55。
程蔚识走下床一把拉开窗帘,发现窗外的太阳正在头顶高高悬挂在空中。
投s_h_è 下来的日光本该十分温暖,却烤得他后背冷汗直流。
“啊啊啊!今天下午还有见面会!怎么没人叫醒我!”
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刘忠霖从外面走了进来:“先生,您起来了。”
程蔚识惊讶:“你怎么在?……既然你在我家的话,为什么不叫我。”
刘忠霖手上端着一碗汤:“您是在担心见面会吧。董老师刚刚打电话过来说,见面会已经取消了。”
程蔚识皱眉,完全不相信董呈会好心到让他整整一天的假:“哦……这样啊,那今天没什么其他安排了?”
“没有了,董老师知道您昨夜醉酒后,让我转告先生要好好休息。下午的见面会取消。”刘忠霖把手里的汤递给程蔚识,“先生这是醒酒汤,对您今天的精神恢复有帮助。”
“谢谢。”
刘忠霖微微笑了笑:“先生还记得昨天晚上您是怎么回来的吗?”
嘴唇刚一挨到碗口,程蔚识就愣住了,他僵着拿碗的手回忆了好一会儿:“嗯……我记不太清楚了,我们应该是坐车回来的吧,路上是不是还遇见了什么人?”
刘忠霖面无表情,目光恭敬地垂在地面上:“没错。我搀着先生从饭店里出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刚用完餐的段先生,他还和您打了个招呼。”
程蔚识听得心惊胆战,因为他脑子里好像确实印着一点儿昨晚碰见段可嘉的影子。顿感不妙:“那、那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比如……说了一些你不认识的人的名字。”
刘忠霖眼睛里的神采闪了一闪,只是脸上并没有做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您说的名字是指……?”
“没什么。”程蔚识摇头,“我是怕喝醉酒了胡言乱语,既然没说什么就好,嗯……昨天晚上谢谢你,把喝醉酒的我从大老远扛回来,还给我换了一套睡衣,辛苦你了。”
“本来就是我的份内工作。先生谬赞。”
程蔚不适应刘忠霖这种恭敬生分的态度,每当他想尝试着和刘忠霖更近一步说话时,都会被对方口中的“先生”、“您”以及下属对上属的表达方式吓退。为了不让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他干脆找了一个与工作相关的话题:“说起来,今天的见面为什么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