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类的主张读经者,是明知道读经不足以救国的,也不希望人们都读成他自己那样的;但是,耍些把戏,将人们作笨牛看则有之, 读经 不过是这一回耍把戏偶尔用到的工具。抗议的诸公倘若不明乎此,还要正经老实地来评道理,谈利害,那我可不再客气,也要将你们归入诚心诚意主张读经的笨牛类里去了。
以这样文不对题的话来解释 俨乎其然 的主张,我自己也知道有不恭之嫌,然而我又自信我的话,因为我也是从 读经 得来的。我几乎读过十三经(18)。
衰老的国度大概就免不了这类现象。这正如人体一样,年事老了,废料愈积愈多,组织间又沉积下矿质,使组织变硬,易就于灭亡。一面,则原是养卫人体的游走细胞(Wanderzelle)渐次变性,只顾自己,只要组织间有小dòng,它便钻,蚕食各组织,使组织耗损,易就于灭亡。俄国有名的医学者梅契尼珂夫(EliasMetschnikov)
(19)特地给他别立了一个名目:大嚼细胞(Fresserzelle)。据说,必须扑灭了这些,人体才免于老衰;要扑灭这些,则须每日服用一种酸性剂。他自己就实行着。
古国的灭亡,就因为大部分的组织被太多的古习惯教养得硬化了,不再能够转移,来适应新环境。若gān分子又被太多的坏经验教养得聪明了,于是变性,知道在硬化的社会里,不妨妄行。单是妄行的是可与论议的,故意妄行的却无须再与谈理。惟一的疗救,是在另开药方:酸性剂,或者简直是qiáng酸剂。
不提防临末又提到了一个俄国人,怕又有人要疑心我收到卢布了罢。我现在郑重声明:我没有收过一张纸卢布。因为俄国还未赤化之前,他已经死掉了,是生了别的急病,和他那正在实验的药的有效与否这问题无gān。
十一月十八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猛进》周刊第三十九期。
十四年,指民国十四年,即一九二五年。
(2)章士钊主张读经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二日由章士钊主持的教育部部务会议议决,小学自初小四年级起开始读经,每周一小时,至高小毕业止。
(3)府县志书记载一府、一县的历史沿革及其政治、经济、地理、文化、风俗、人物的书。
(4)《论语》记录孔丘言行的书;《易经》,即《周易》,大约产生于殷周时代,是古代记载占卜的书。旧时一部分读书人认为经书有驱邪却敌的神力,所以这里如此说。
(5)华工指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被派去参加协约国对同盟国作战的中国工人。参看本书《补白》第一节。
(6) 瞰亡往拜 见《论语 阳货》: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礼拜之。 意思是孔丘不愿见阳货,便有意乘阳货不在的时候去拜望他。 出疆载质 ,见《孟子 滕文公》: 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 意思是孔丘如果三个月没有君主任用他,他就焦急不安,一定要带了礼物出国(去见别国的君主)。
(7)颜回(前521 前490)孔子的弟子。子思(约前483 前402),孔子的孙子。孟轲(约前372 前289),战国中期儒家主要代表。朱熹(1130 1200),宋代理学家。王守仁(1472 1ai6118),明代理学家。徐世昌(1855 1939),清末的大官僚;曹锟(1862 1938),北洋直系军阀。徐、曹又都曾任北洋政府的总统。
(8) 本朝 辛亥革命后,一般遗老仍称前清为 本朝 。
(9)禹汤文武周公禹,夏朝的建立者。汤,商代的第一个君主。文,即周文王,商末周族领袖,周代尊称为文王。武,即周武王,周代的第一个君主。周公,武王之弟,成王时曾由他摄政。
(10)无怀氏,葛天氏都是传说中我国上古时代的帝王。
(11)读经可以救国这是章士钊等人的一种谬论。《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九号(一九二五年九月十二日)发表章士钊和孙师郑关于 读经救国 的通信,孙说: 拙著读经救国论。与先生政见。乃多暗合 ;章则赞赏说: 读经救国论。略诵一过。取材甚为jīng当。比附说明。应有尽有。不图今世。犹见斯文。
(12) 谬以千里 语见《汉书 司马迁传》: 差以毫厘,谬以千里。
(13)孔二先生孔丘字仲尼,即表明排行第二。据《孔子家语 本姓解》,孔丘有兄名孟皮。老聃,即老子,相传孔丘曾向他问礼,所以后来有人说他是孔丘的先生。 大著作 ,指他所著《道德经》(即《老子》),是道家的主要经典,其中有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qiáng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一类的话,旧时有人认为老子崇尚yīn谋权术。
(14) 学而优则仕 语见《论语 子张》。
(15)武则天(624 705)名曌,并州文水(今山西文水)人,唐高宗(李治)的皇后。高宗死后,她自立为皇帝,改国号曰周;退位后称 则天大圣皇帝 。
(16)多数主义指布尔什维克主义。布尔什维克,俄语UELMVSTPO的音译,意即多数派。
(17)卢布换去了良心当时的报刊上常刊有反苏反共的文章,如一九二五年十月八日《晨报副刊》刊登的《苏俄究竟是不是我们的朋友?》一文竟说: 帝国主义的国家仅仅吸取我们的资财,桎梏我们的手足,苏俄竟然收买我们的良心,腐蚀我们的灵魂。
(18)十三经指十三部儒家经典,即《诗》、《书》、《易》、《周礼》、《礼记》、《仪礼》、《公羊传》、《穀梁传》、《左传》、《孝经》、《论语》、《尔雅》和《孟子》。
(19)梅契尼珂夫(W.W.XSYZP孴,1845 1916)俄国生物学家,免疫学的创始人之一。
甲A-a-a-ch!(2)乙你搬到外国去!并且带了你的家眷!(3)你可是huáng帝子孙?中国话里叹声尽多,你为什么要说洋话?敝人是不怕的,敢说:要你搬到外国去!
丙他是在骂中国,奚落中国人,替某国间接宣传咱们中国的坏处。他的表兄的侄子的太太就是某国人。
丁中国话里这样的叹声倒也有的,他不过是自然地喊。
但这就证明了他是一个死尸!现在应该用表现法;除了表现地喊,一切声音都不算声音。这“A-a-a”倒也有一点成功了,但那“ch”就没有味。——自然,我的话也许是错的;但至少我今天相信我的话并不错。
戊那么,就须说“嗟”,用这样“引车卖浆者流”(4)的话,是要使自己的身分成为下等的。况且现在正要读经了……。
己胡说!说“唉”也行。但可恨他竟说过好几回,将“唉”都“垄断”了去,使我们没有来说的余地了。
庚曰“唉”乎?予蔑闻之。何也?噫嘻吗呢为之障也(5)。
辛然哉!故予素主张而文言者也。
壬嗟夫!余曩者之曾为白话,盖痰迷心窍者也,而今悔之矣。
癸他说“呸”么?这是人格已经破产了!我本就看不起他,正如他的看不起我。现在因为受了庚先生几句抢白,便“呸”起来;非人格破产是甚么?我并非赞成庚先生,我也批评过他的。可是他不配“呸”庚先生。我就是爱说公道话。
子但他是说“嗳”。
丑你是他一党!否则,何以替他来辩?我们是青年,我们就有这个脾气,心爱chuī毛求疵。他说“呸”或说“嗳”,我固然没有听到;但即使他说的真是“嗳”,又何损于癸君的批评的价值呢。可是你既然是他的一党,那么,你就也人格破产了!
寅不要破口就骂。满口谩骂,不成其为批评,Gentle-man决不如此。至于说批评全不能骂,那也不然。应该估定他的错处,给以相当的骂,像塾师打学生的手心一样,要公平。骂人,自然也许要得到回报的,可是我们也须有这一点不怕事的胆量:批评本来是“jīng神的冒险”呀!(6)卯这确是一条熹微翠朴的硬汉!王九妈妈的肞嶒小提囊,杜鹃叫道“行不得也哥哥”儿。湅然“哀哈”之蓝缕的蒺藜,劣马样儿。这口风一滑溜,凡有绯刚的评论都要bī得翘辫儿了。(7)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是窃取着外国人的声音,翻译着。喂!你为什么不去创作?
巳那么,他就犯了罪了!研究起来,字典上只有“Ach”,没有什么“A-a-a-ch”。我实在料不到他竟这样杜撰。所以我说:你们都得买一本字典(8),坐在书房里看看,这才免得为这类脚色所欺。
午他不再往下说,他的话流产了。
未夫今之青年何其多流产(9)也,岂非因为急于出风头之故么?所以我奉劝今之青年,安分守己,切莫动弹,庶几可以免于流产,……
申夫今之青年何其多误译也,还不是因为不买字典之故么?且夫……
酉这实在“唉”得不行!中国之所以这样“世风日下”,就是他说了“唉”的缘故。但是诸位在这里,我不妨明说,三十年前,我也曾经“唉”过的,我何尝是木石,我实在是开风气之先(10)。后来我觉得流弊太多了,便绝口不谈此事,并且深恶而痛绝之。并且到了今年,深悟读经之可以救国,并且深信白话文之应该废除。但是我并不说中国应该守旧……。
戌我也并且到了今年,深信读经之可以救国……。
亥并且深信白话文之应当废除……。
十一月十八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莽原》周刊第三十二期。
“雕龙”一语,见于《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雕龙睪”。据裴骃集解引刘向《别录》:“驺睪修衍(驺衍)之文,饰若雕缕龙文,故曰‘雕龙’。”南朝梁刘勰曾采用这个意思,把他的一部文学批评著作题为《文心雕龙》,本篇的题目就是套用《文心雕龙》的。作者的用意是调制当时文坛上流行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论调,最主要的是在攻击从林琴南到章士钊的读经尊孔的复古主义,和胡适、徐志摩、陈西滢等人对于西方资产阶级文化的奴颜婢膝的阿谀;但同时也批评了新文艺阵营中的某些偏向和不正确的主张。文中所举的一些语句,大都见于上述诸人的文章,但也有经过作者提炼的。
(2)A-a-a-ch即Ach,德语感叹词,读如“啊喝”。
(3)关于“搬到外国去”的话,参看本卷第83页注(2)。
(4)“引车卖浆者流”一九一九年三月林琴南在给蔡元培的信中攻击白话文说:“若尽废古书,行用土语为文字,则都下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按之皆有文法,……据此则凡京津之稗贩,均可用为教授矣。”
(5)噫嘻吗呢章士钊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二号(一九二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孤桐杂记》中说:“陈君(按指陈西滢)……喜作流行恶滥之白话文。致失国文风趣。……屡有佳文。愚摈弗读。读亦弗卒。即噫(原文作嘻)嘻吗呢为之障也。”
(6)关于批评与谩骂的话,可能是针对《现代评论》第一卷第二期(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日)西林的《批评与骂人》一文而发的。
该文有如下一些议论:“批评的时候,虽可以骂人,骂人却不就是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