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的姐姐提着一篮子花,随便抓了一朵抛到他手中,他一边嗅着一边跑,远处楼阁上淡妆的女子推开窗,唤他“浅哥
儿,福伯要追上你了”,他跑得更快,咯咯笑着回头看去,故乡的景物,却都不清晰了。
眼角似乎有泪,摸一摸,却是干的。他坐起身子,牢房里灯光昏暗,硬石板做得床上连褥子都没有,到处都散发着一股
恶臭。这不是故乡的烟雨,是天牢。
进来这里,已经完全不知道时间,过了几天几个时辰,不会有人来告诉自己。一日只有两餐,也罢,两餐他都吃不下。
狱卒骂骂咧咧,抱怨着这苦差事没油水。天已入秋,开始凉起来,抱着膝盖蹲在墙边,总会想东想西。
先皇对他再怎么不好,也只是人后,整个胤朝的人都知道南璟宠他宠得没边,谁也不敢惹他。他这是第一次,进天牢。
花清浅为自己有这么怨妇的念头苦笑,这几日果然太闲了么?
他那日跪了许久,又被人取了小半碗的血,强撑着精神到天牢,连天牢的样子都没看清楚一眼就一干二净昏过去。到今
日不知道多久,总也不回去,福伯要担心了吧,那个异族的王子还说要去找自己来着,找不着,兴许已经走了。皇上在
外族来使时卧病昏迷,难怪太后会雷霆震怒。火尔赤是个没野心的,若是有些旁的心思,这时候做些什么,谁有办法?
所以他并不怪太后,甚至也要谢谢她把自己扔到这里。虽然环境差了些,但在外头,被大臣的折子后宫的冷眼围着,未
必比这里好。
身上还是一阵阵发冷,花清浅的身体不争气,醒来之后就开始低热。他勉强喝了几口清的不见米的稀粥,猜测现在大概
是夜里,换班的狱卒挨个牢房查了一遍,走到他门前的时候,手上一阵动作。花清浅昏沉沉的,想来狱卒并不敢对他如
何,也懒得去管,刚刚的梦境太过美妙,他也不得不去希冀,再次沉入梦境,是不是就能多汲取一点那时的温暖。
隐隐约约有人搂着自己的腰抱起自己,冰凉的瓷器贴在唇边。他扭过头,想避开,那人却不依不饶贴上来,搂得更紧了
一点,还轻轻叫着他的名字。
声音是非常熟悉的,可花清浅记不起是谁也挣不开眼睛。苦涩的药汁的味道蒸腾着他的鼻子,他手乱抓着推拒着,嘴却
忽然被人堵上,还愣神间,药汁顺着嗓子滑入食道。
用力一睁,面前的人皱着眉,很心疼的样子,那眉眼薄唇,实在比梦境还不真实。花清浅把额头往他肩膀上蹭蹭,他顺
势用脸颊贴在他额上,轻声道:“怎么把自己弄到这里头来了?”
花清浅听见了,却不回答。抱着他这人端着碗药,递到他唇边,说:“狱卒告诉我你病了,我也没法子带个大夫进来给
你看看。这副药凡是风寒都治得好,你喝了若没效果,我再想法子。”
花清浅双手接过来,药碗颤着,洒出来几滴。他没在意,或者是根本没发现,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苦得直皱眉。这人
塞了一颗蜜饯到他嘴里,他咬过,还是觉得苦,抓着这人的衣襟,极力忍着。
“还是苦么?我只拿了这一颗。”他低下头,下巴顶了顶花清浅的额头,“清浅,抬起头来。”
花清浅抬起头,被人牢牢吻住,舌头探进来,舌根都被扫个遍。这下子可真的不苦了,气息里都是他的味道,花清浅渐
渐有些无力,往后退一点那人就追上来,本来轻柔的一个吻,全然变做掠夺和压迫。花清浅哼着,手指把他的衣襟都抓
绞了,那人终于放开自己,一脸痛苦自责。
“若是我在……”
“你在又能如何?”花清浅握住他手,“那边的事情忙完了么?”
“朝廷派了官员去,洪水已然不成灾,接下来的就该工部户部接手了。”他把花清浅抱得更紧些,敞开衣襟把他包入怀
里,“我刚要动身回京,听说了这件事,刚巧身边有个新认识的朋友是苗疆出身,便与我一同上京。太后这次真是束手
无策了,顾不得避讳,张榜天下寻找能解蛊的人。”
“皇上的情况还好么?”
“你进来之后第二天就醒了,靠着你的血,这几日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只是精力不济些。这蛊不伤性命,却很阴损,
解起来也很难,需要时间。不过,往后用不着再取你的血了。”
这几日花清浅虽然在牢里,取血却是一日也没中断,花清浅也靠着这个分辨是不是又过了一天。但是三日前,不再有人
来取血,他猜想皇上的蛊大概有了转机,手腕上的伤口粗糙包扎之后虽然疼痛,但养一些日子总会好的。今天得到确切
消息,总算放下心,肩膀也放松下来。
“你怎么进来的?”花清浅感觉到他身子的一丝震动,抬头问道。
“清浅,你可知道,明日就要拉你过堂?”他说,“皇上醒来之后,指定了一个人来查这件事,可其中盘根错节,事关
重大,哪里是随便能查出来的。单单是后宫两位贵妃娘娘的娘家就得罪不起。这案子查了几天,还是毫无进展,皇上一
怒之下,罢免了那个人的官职,重新任命了一个人。”
“谁?”
回答的人耸耸肩,笑道:“我。”
“可真是什么棘手的差事都给你啊。”花清浅笑起来,“这件事查出来,无论结果如何,人你是得罪定了。你刚入朝廷
,毫无靠山,皇上这样,也不知是帮你还是害你。”
“我看来,皇上看上的就是我资历尚浅,又同你交好,我必定全力保你,又不会偏帮任何一边。”笑声低沉,带着些讥
讽,“不过也好,我可以常来看你,他大概再不愿意,也拦不住吧。”
“清言,”花清浅说,“在朝为官,切忌轻狂。左右逢源也好过树敌无数。”
“清浅,我这回去沛河,见着了许多。灾民饿殍千里,十室九空,而县府官员却顿顿鱼肉。他们府里养着的看门狗尚且
日日有骨头甚至有专人伺候,可门前饿昏的灾民却无人询问。我费尽心思扳倒一批贪官,却有另一批贪官来接替他们。
朝廷如此,百姓更是麻木愚昧不堪。读书人只知读书为做官,却不知该如何做官,寻常百姓更是连提都不敢提及官员。
这不是我要做的官,也不是我辛苦读书考取功名的目的。”